过去老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纯手工做豆腐确实辛苦,在豆腐房上班整天得穿双齐膝的高帮套统鞋,饶是这样,长年累月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水地里也难保不落下风湿。手工豆腐最累人的一道工序就是滤浆,不仅要手劲还考验腰功。今天轮到屠八妹滤浆,几年下来她已驾轻就熟,滤得一手好浆。
“屠八妹滤浆的姿式就是好看。”豆腐房元老级人物被屠八妹唤之为姜姐的笑眯眯朝她走来,狠夸她一番后转入正题,“屠八妹啊,姜姐跟你说件事,你要不满意就拉倒,千万别生气,也别多想,啊?”
“说吧。”屠八妹错开滤浆的木架,打开滤布,掏出豆腐渣扔进脚边木桶,“什么事,你说。”
“那我可说了,是这么回事。”姜姐说隔壁菜市场有个卖肉的屠户去年死了老婆,托她做个媒说合他与屠八妹。
屠八妹不语。
姜姐误以为她沉默是在考虑,于是又劝道:“你得为自己将来打算,女儿们大了迟早都得嫁人。等她们都嫁出去后剩你一人在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多凄凉,你说是不是?”
姜姐是个话贩子,说起来就没个完。
“行了。”屠八妹听得不耐烦,上紧滤布开始滤第二拨浆,她绷着脸说:“我十八岁嫁人,二十不到生老大。再过两年老大都该嫁人了。这母女俩要前后脚嫁人岂不让人戳翻瘠梁骨?我总得给孩子们留点脸面不是。”
“过去母女俩一块怀孕的都有,谁会去嚼这舌根,你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我可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呀,还真看不上他那店。”
“怎么个情况,我听着你这意思你还嫌弃人家?”
“对!我嫌弃。”
“你、你……”姜姐腰身一翻,指着屠八妹,“这真新鲜,你嫌他什么呀?我就纳闷。”
屠八妹脖子一扬,“我嫌他是个卖肉的。”
真是稀奇,一村人没嫌你个癞子你倒把一村人给嫌了!姜姐得了屠户好处没办成事心里有火,转背就跟豆腐房其他人嘀咕,说屠八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拖着八个油瓶人家肯要她就该烧高香了,哪里还有资格轮到她来嫌弃别人。
姜姐觉得屠八妹太没有自知之明。
派出所。
镇派出所在厂大门哨的斜对面,中午顾拥军提前半小时跟车工班班长请了假。她骑上自行车从厂大门哨出来到了派出所。进去探头一瞧,当班的是余月红的大儿子邓光明。她正犹豫要不要改天再来?邓光明就已看见她,起身热情将她迎了进来。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倒搞得她为之前的犹豫生出几分愧疚。
顾拥军递上户口本说明来意,邓光明二话没说提笔照办,盖过章后替换掉了原来的那页。顾拥军谢过他,转身走到门口时他又叫住她。
邓光明让顾拥军借一步说话,他把她带到厂门哨旁边的大食堂边上,他问顾拥军她们家老八户口打算怎么办?顾拥军听他意思似乎他有办法,于是便求他帮忙。他说办法倒是有,不过上不了城镇户口,只能先上到附近乡里,原来的方田公社,如今叫方田乡。邓光明说看以后能不能再想办法农转非。
能上户口就不错了,顾拥军喜出望外,连连道谢。骑上自行车老大本想去豆腐房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屠八妹,但当她骑到镇中心十字路口时看见老六。老六勾着头,踢着石子,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看得她心下一酸。
顾拥军下车叫住她,把她抱到自行车前坐了,一路耐心问她晚上为何要尿在床上?顾拥军说如果她是晚上怕黑不敢下床可以叫醒自己。老六摇头,不肯开口,快到家时她突然仰起脸说,“大姐,我晚上睡着了,我不知道。”
顾拥军摸摸她头,表示理解,随后摇响铃铛。
老七老八坐在门前坪里在翻叉叉。翻叉叉是女孩玩的小游戏,通常是两个人玩。一个手掌上缠着细尼龙绳,另一个手指穿过尼龙绳可以改变原有的形状翻出很多花样。比如:五角星、河流、大桥等等。
听到铃铛声,老七抬起头,发出“噢”的一声欢呼,“大姐回来了。”
老八跟在老七屁股后面朝老大跑过来。
“小心点,别摔了。”顾拥军一面招呼她俩一面抱下老六,“你带妹妹在门口玩别跑远了,大姐去做饭,一会咱们就开饭。”
顾拥军拿盆在菜园里摘了些长豆角、青椒、茄子和南瓜,她洗好菜从水池转来,刘大妈站在门口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随她一块进了厨房。“你妈多亏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女儿,省了多少心。”刘大妈笑着说。
“这不都是被逼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顾拥军接着把老八上户口的事跟刘大妈说了。
听说是邓光明帮的忙,又见老大笑得一脸灿烂,刘大妈面上微一僵,继而干笑着说:“光明这孩子不错,踏实稳重,比我家猫耳强多了。”
“猫耳哥也挺好啊,在咱们镇上会拉二胡的可不多。”顾拥军说着话手上动作丝毫不见慢,她做事手脚本来就麻利,一把用来炒青椒的嫩豆角三下五除二切得稀碎。
“会拉二胡有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不过话说回来,我家猫耳心好,别看他个不大劲还是有。虽说懒了点,可有什么事你叫他还是叫得动。有回……”
顾建新哼着歌进屋了,刘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