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高之,葬魂于斯;有风疾兮,唤子归矣。有鸟唱曰,不负家国……”
云棠透支了他未来五百年的人品,从七善房那儿搜刮来了一大包价值非凡的灵药,结果瞬移回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歌声和掌声。
“不负家国,不负家国,百万雄师归几何?”陆漾在床上面目狰狞地大喊,“去他狗娘养的什么万岁天子,不把人当人看,我们凭什么去给他打仗?!我们几百万弟兄不是为了守住他的狗头的,我们要守的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国,我们自己的信仰!”
花精更加热情地为他鼓掌喝彩,云棠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听懂陆漾的慷慨发言——因为云棠自己也不是很懂。
所以他清清嗓子,宣布自己回来了,同时终止这场和仙家无关的军政讨论大会:“漾儿,很有精神啊。”
“师尊!”陆漾立刻换上了一副乖巧的面容,殷切地点头道,“好叫师尊得知,弟子和花精前辈商讨乐理,一时情绪激动,兴奋难持……”
“乐理?”云棠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听到的歌的片段,忍笑道,“就你那狼嚎也似的大喊大叫,也能称之为乐么?”
花精飘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点头道:“军歌……哀乐……韵味隽永……乐之大成者。”
她敲打着窗户,一头泛着银辉的长发突然变成了高高束起的马尾。她将发梢猛的一甩,昂首唱道:“他乡埋枯骨,无人悲缟素,金銮殿上犹歌舞!”
“……唱得好!”陆漾身子一抖,几乎落下泪来。
花精凭借着超绝的乐理见识,居然生生地把她不知道的故事唱出了原有的味道,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刹那间想起了一大堆这时候不应该去细想的东西——
他爹陆彻一生戎马,赤胆忠心,最后却为奸臣昏君所害,死不瞑目。
在他刚刚记事的时候,华初与敌国开战,大败,死伤百万将士,华初国君急令退兵,死伤者弃之可也。于是那百万将士就永远地埋尸于异国他乡,就是到了幽冥,也是流浪荒野的孤魂野鬼。
陆漾记得他爹第一时间就进宫面见国君去了,回来后几乎都想带着守关的陆家军奔赴前线去救人。陆漾记得很清楚,他爹那时候说了六个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马上死,殿前欢!!!”
他们终究没有违抗军令,只是在华阳山上为那百万将士立了个衣冠冢,全体陆家军和前线回来的军人密密麻麻站满了半山腰,齐声唱起了一首陆漾从未听过的歌。他那时年纪尚小,甚至听不懂歌词,但听到那一句“有鸟唱曰,不负家国”时,依然和周围所有人一样,涨红了眼角,哽住了呼吸,胸口填满了未知的情绪。
现在他才明白,那种感觉是愤怒和哀伤的混合体,是超越了任何个人情感的存在。
国殇!
他突然抱住了云棠,喃喃道:“师尊,一个人和几百万人,究竟哪个更重要?”
云棠不假思索地给出了预料中的答案:“我的人最重要。”
“师尊,你好自私啊。”
“又没说‘我’最重要,为师哪里自私了?”
陆漾便明白,不管师尊多么温柔善良,他依旧是一个修者,是活了几千年、看尽了红尘变幻的超然之人,他不会理解几百万只能活几十年的凡人在异地死掉是什么样的概念。
陆漾眨了眨眼,因为双手环绕在云棠的腰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枚洗髓培元丹从芥子袋里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他作为一个很识货的妖怪,极其渴望吞掉它。
而且,在他的原计划中,他还要像上一世一样搜刮掉半个蓬莱岛,闯一闯禁地绝地,寻一寻机缘,在云棠身边使劲儿腻歪上一阵子。
然而——
“我想回去了。”他坐回到床上,一本正经说道。
“……”
云棠好半天没有说话,屋子里由方才的喧闹瞬间变得清冷而死寂,气氛有些凝重。
“师尊,师尊,你别激动,我不是嫌这儿不好!”陆漾看云棠面色发白,手掌微微颤抖,似乎大有拔剑捅他的趋势,赶紧解释道,“只是徒儿想起来今天是——”
是什么?
和云棠说,今天是守玉关被破、守玉城被屠的日子?说他还是信任不过宁十九,想回去看看局势的发展?
这种焦躁的心情陆漾从离开陆家军驻地开始就有了,在解封禁制时被剧烈激时达到了巅峰。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宁十九没有下手、没能得手、未竟全功,守玉城的三十万人是不是还会在死上一回?他爹是不是还要被困山中一回?整个陆家和陆家军,是不是还要经历一次兵变覆亡的悲剧?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回去,至少能做点什么!
他这样远赴蓬莱岛,真的不是愚蠢又懦弱的逃避么?他真的放心把自己最爱之人的命运信手交托出去么?即使罪魁祸首已经被天道抹杀,敌人也自有宁十九去收拾,可是——他再不能像上一世懵懂无知的自己一样,心安理得地在世外桃源嬉笑玩闹了。
万里之外的某一处,历史正在改变,或并未改变。陆漾心知肚明,他回避不了。
那种害怕、紧张、期待、抗拒的混合心情如鲠在喉,让他根本不能安心地呆在蓬莱岛上。如果这时候云棠给他启蒙法术、打通灵脉的话,搞不好师徒两人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然而这些,又怎么和云棠说?
说自己会预知未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