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前些天,韩宓还听她祖母给她讲过小时候的父亲,说是那时候家里农活儿忙,一旦哪天祖母叫她父亲放下书本去帮着做些什么,譬如给田里挑几担肥,他回到家后就得且洗呢。
就算如此,等到第二日第三日,他也依然觉得身上还带着粪肥的臭味儿,也便会连带着坐姿都不舒服了,写出来的字也不那么端正漂亮了。
那么韩宓又怎么会叫她父亲再继续认错?
叫他不停的记着自己的错处、别别扭扭的活上下半辈子有什么好处?是对她娘好呢,还是对她小兄弟好?
她也便不等她父亲再说什么,就笑着来到窗前的案几边,轻挽起袖子研起了墨,口中亦是笑道,父亲既然连我的字迹都认不出来了,想来也是我最近不够勤奋,连字都越写越差了。
“不如您趁着我娘还睡着,再给我写份字帖供我临摹吧?”
“如今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冬至月与腊月里我还要帮着娘和袁家表姨母写帖子、写请柬呢,万一那字迹根本拿不出手去,旁人还不得笑话咱们韩家白白出过父亲这么一个才子啊。”
话说韩云枫当年何止是字写得好,就是诗词歌赋也做得极好,他本就不是个只知荡糇印
要不然韩宓的外祖父也不会替大女儿看上他,何氏自己个儿更不会看上他。
而韩云枫这一年来本就先被孙氏逼迫得焦头烂额,又被自家大舅子与温靖侯府拿捏住了小辫子,外加愧对妻子女儿,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
说起来也就是何凤亭回京述职那些日子,接连几天都带着他前往西川会馆,与举子们促膝长谈诗赋文章时,他才觉得轻松些……
那么眼下见得女儿竟然笑语妍妍的研起了墨,催着他好好写几幅字给女儿当字帖,书案上的兰花开得正好,墨香也和着房中的温暖渐渐氤氲起来,他突然便觉得心胸无比开阔了。
这世上谁人不犯错!难得的是知错就改!而不是整日将错处挂在嘴边!
他便笑着来到书案前,笑着接过女儿已经替他蘸好墨汁又舔过余墨的笔。
等他挥毫写就了一篇蝇头小楷,这才温声告诉韩宓,也不怪他不曾认出她的字迹来。
“我瞧着手抄邸报上那些字写得锋芒有余圆润不足,并不像个女儿家的字,一时间哪里想得到你身上?”
“那笔字若是抄抄邸报还真没什么,可也就不合适用来写请柬和帖子了。”
“你再瞧瞧为父这篇字,这可是我当年刻意练的,就是不想叫考官一眼便瞧出锋芒或是个性来,这字体虽然中庸,却也不会叫人生厌。”
“说起来你两位表哥这次秋闱答卷时所用的字体,也是临摹了我在半年前特地给他们写的字帖呢,倒是为父当时觉得你是个女孩儿家,又不用科举,便忘了给你也做一份。”
韩宓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错怪了她父亲——她抄写那份邸报时,的确是揣了杀伐之心呢,只因那秦楚怀秦阁老一天不倒,韩家与温靖侯府就难得彻底安宁。
却也就是这份杀伐之意在她的笔迹里流露得淋漓尽致,再落到她父亲眼里,可不是就容易想歪了,还以为那邸报是庄岩抄的,目的是想敲打他?
她也便索性不再回避,就将那秦阁老府上这些天的动向讲出了口:“……要不是这秦家一直不消停,断了这么些臂膀还不老实,宓姐儿抄写那份邸报时也不至于有些恼怒。”
而她本来……还想等着庄岩派去江南的人传了信回来,再跟她父亲细细询问这事儿也不迟。
原来她今日午后之所以去了庄岩的书房,便是温靖侯府位于江南的庄子有消息送回京城来,说是兰花儿所在的庄子附近,最近总有形迹可疑的人徘徊,间或还会寻了周围的农夫打探庄子里的人与事。
庄岩直觉便是这些人一定是秦阁老派出去的,谁叫那兰花儿被人送去江南时,温靖侯府很是派出了不少的人手,有心之人只需一打探,便很容易猜想到些什么。
更何况当初韩家将丁香送到良乡的庄子上养胎去,秦家与戴宏府上不也使了类似的手段?
如今这一样的手段哪里还用再找背后主使,必然还是秦家无疑!
韩云枫倒是听了韩宓这话便惊讶的笑了,脸色虽然也不好看,却并无一丝心虚。
“原来温靖侯夫人是因为那丫头和宓姐儿长得像,便将人送走了,那秦家得知了此事却不依不饶起来?”
温靖侯夫人这一手倒真是爱护韩家,哪怕那与宓姐儿长得相似的丫头与自家无关,宓姐儿将来可是要做温靖侯世子夫人的,哪里能留个唱曲儿的害她名声。
可他韩云枫哪里去过暗门子那种腌臜地方!
再说那个叫兰花儿的丫头只不过比宓姐儿才小上三两岁的样子,他那时与何氏又是怎么一个恩爱了得,那时的他可着实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他便越想越怒,越发觉得秦楚怀等人着实欺人太甚,刚想重重搁下手里的笔以示愤怒吧,又怕吓坏了面前的女儿,再说何氏还在隔壁沉沉的睡着。
他就轻轻将手中毛笔搁到了墨池边,又伸手指了指西次间的方向,悄声道宓姐儿不如与我去外书房说话儿吧,也省得惊动了你娘。
看来他也是时候将那苏同知临死前悄悄交给他的那份东西拿出来了!
亏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位低言轻,万万扳不倒秦楚怀与苏驸马、又极易惹得一身骚,更觉得那东西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