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浩听到夸赞,上下打量着陈琯陈士慎,见到对方衣衫不整,甚至多处带有血迹,神情之中更是带有一丝疲倦,当下故作惊讶道:“中原沦丧,江北险恶,没想到士慎竟狼狈至此,征西船只就在大江之中,士慎还能再行一程否?”
陈琯见说,不由轻笑出声:“区区羯胡,何足挂齿。我与元规总角之交。分别三十年,正要前往拜见。可叹世事变化,令我陈氏沦落至此。”
他知道殷浩乃是有名的清谈高手,于玄学一道造诣极深。这般打趣自己,无非是为了化解气氛的尴尬,让自己卸掉一路逃亡所产生的心理包袱。毕竟从江北逃亡到江南,面对的挑战丝毫不比逃亡途中来的低,挑战才刚刚开始。
若不能让家族在江左站稳脚跟,他所做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便失去了意义。毕竟相比于颍川庾氏,颍川陈氏已经落后太多。
陈琯在内心感叹,颍川庾氏出自鄢陵,陈氏则出自许昌,两族不过隔了一条洧(wei)水,庾氏在洧水之东,陈氏在洧水以西。三十年前,天下虽然动荡,陈氏作为颍川第一世家,至少名望不坠。那个时候,颍川庾氏不过是一个三流家族。
而如今,庾亮作为皇帝之舅,掌控江左上游,成为荆州刺史坐镇武昌,颍川庾氏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对比之下,颍川陈氏则日渐没落。真应了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陈琯抬头看了看波涛浩渺的水面,抬起脚果决地踏上了船头。这一脚,也意味着他颍川陈氏从此要开拓一番新的局面。无论未来有多凶险,都要叫着牙齿走下去!
殷浩随后跟了上去,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张伯辰一次,哪怕陈泽答谢的动作就发生在眼前。在他眼中,每天都有大量的伧人渡江南来,眼前这人亦不过是一身武夫打扮,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自己关注?
张伯辰当然不知道,伧人意为粗野、鄙贱、缺乏教养的人,亦是江左之人对南逃之人的蔑称。中原沦陷几近三十年,南逃之人无不家破人亡、境遇凄凉。这样的人,到了南朝亦只能卖身为奴,被称为“伧奴”,成为世家大族的附庸,地位极低。
这些人需要为世家大族的田庄耕作,才能换取一日三餐与人身庇护。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们一辈子不得超脱。像颍川陈氏这样只要迁徙就能得到江左重视的大家族,与无数普通百姓比较起来毕竟只是少数。
他生活的时代,地域之间的博弈虽然存在,爱国主义还是主流。在那场与东洋某国的较量中,更是唤醒了全民的意识。他根本想不到,这个世道中,上层与下层的矛盾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见到殷浩无视自己,当下不以为意,在水军士卒的引导下,与陈涛一起上了另一只小船,向着河中划去。
陈氏家兵们的脸上无不带着劫后余生的神情,从许昌逃难至此,终于逃脱了羯胡的追杀。张伯辰感受着众人的悸动,心中暗想道:“段辽被慕容皝杀掉,却不知雪颜如何。如今世道离乱,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他经历越多,越觉迷茫。越是迷茫,越是觉得前途艰难。想那段辽,身为辽西公,有着几十年的家族基业,一朝被石季龙与慕容皝联手击破,子孙顿时四散。又如颍川陈氏,一百多年来家族之中人才辈出,一旦大浪到来,亦只能随波逐流,被人像猪狗一般追杀。
段氏与陈氏,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两个缩影罢了。
自己孤身一人,想要在这个世道上有所改变,到底该从哪里入手?难道真的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之说,去相信《五胡图录》可以带来掌控天下的气运?
他想过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改变当前的境遇。
比如他在弓箭一道,造诣相当深厚。如今的时代,制作一张良弓,基本需要两年时间,各种制作材料的收集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而他利用后世的知识,可以将之流水化制作,有了大量的装备,也必然能够提升实力。
别的不说,只说复合弓上的滑轮组原理,便可以拿来用作建造各大工程。
再比如,如今的中国世道如此寒冷,从辽东到江左普降大雪。他完全可以制作锅炉与蜂窝煤,成为各个家庭度过寒冬的必需品。至于煤田,辽西之地便是后世的大煤矿开滦煤矿所在地,完全可以作为一个起家的所在。
更何况如今世道浮华,奢靡成风,因为文化差异,男女皆注重装扮。能够制作玻璃镜用来替代铜镜,亦必定能够风行于世。
那些高深的技巧他没有深入学习过,一些浅显的东西却玩弄过很多。这些后世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在当前的时代无一不具有很大的实用性。他只需要组建一支商队,与各个国家做生意,也许便能够成为这个时代最大的武器制造商、最大的纺织商、最大的商业托拉斯……
然而为政治要,首在得人。他所有的计划,都需要建立在人的操作的基础上。在当前****的环境下,又如何能够发展?
他还记得父亲张超当初前往东北亚某国进行投资,最终被撕毁合同,所建立的厂房与设备悉数被吞并,最后连个说法都没有。假如没有足够的势力,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建立的一切,不过如手中的复合弓一般,是个人人垂涎的肥肉罢了。
想在这个时代崛起,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只有在适应了这个时代后,才能改变这个时代,也才能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