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人接走,我要么就是点外卖,要么就是蒸点米饭胡乱煮煮火锅。

她温柔又慈祥,会用头油把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老式的衬衫和布裤,踩着绣花鞋,身上永远有淡淡的茉莉香气。她做的菜口味清淡,可是颜色漂亮,餐盘典雅,总能让我吃下很多。我知道她喜欢我穿学生气很浓的长裙,所以我家的柜子里大半都是长裙。

门开了,我露出准备好的淑女微笑,“奶奶,我……”

我说不出话来了。

开门的不是奶奶,是个男人,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略有点鹰钩的鼻子。他一手撑着门,仿佛习惯性地打量了我一下,问我:“你是桑如英?”

我分神想,这还是回来以后第一次有人叫我全名呢。

“我是。”我轻声说,“赵叔叔?”

奶奶给我看过家庭合照,我记得他是奶奶的小儿子。

“嗯。”他微微颔首,敞着门,率先往里走,我赶紧跟他进门,在他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

“家母上周刚刚过世,这些年承蒙你照顾。”他说,将桌上的盒子推到我面前,“这是家母住院前嘱咐我要交给你的。”

我伸手,把盒子抱到怀里。

奶奶七十多快八十了,人在这个年纪格外脆弱,经不起大病。死亡是一件我司空见惯的事,我抚摸着盒子,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地认识到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像一场大浪淘沙,时间筛落我柔软和脆弱的部分。

我无坚不摧,更无坚可摧。

我难以感到悲伤,即使是这个在我生命中占据的地位异常重要的老人离世——我只能感到自己本就不圆满的人生又陷落了一块,像石头一样,重重地坠下去。

自从回到了家乡,我上网,瞎逼逼,和室友扯皮打游戏,把我曾走过的路都走一遍,尝我爱吃的美食,向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释放我稀缺许久的善意,放弃方便的法术改而向凡人一样奔波。

这些都是我归来的仪式。

就像远古时先人使用人牲祭祀,旧时皇帝高台携百官跪拜求雨,是万分重要的一个代表、一个符号、一个信念,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但是又必不可少。

但现在,我归来的仪式被打断了。

我拉着银色的行李箱,坐我常做的航班,选右手靠窗的位置,下飞机坐地铁下地铁步行,穿过我最喜欢的大街小巷,回家第一件事是整理床铺和行李,用茉莉香的沐浴露和身体乳,把头发梳成下垂的双辫,穿古拙的青色麻布长裙,最后去隔壁敲门。

但现在,我归来的仪式被打断了。

我确信奶奶不是正常死亡,没什么可说的,这是我的领域,我一清二楚。

怀里的盒子沉甸甸的,我抱着它,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发怒。

我只是很不高兴。

很不高兴。


状态提示:15.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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