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套装,头发拢上去梳成发髻的乔韵,气场要比平时强很多,不再是那种外表柔弱,暗中带刺的玫瑰花形象,今天她有点女王,会前对史会长就是不冷不热,现在听到这样的谄媚,也不过似笑非笑,嘴角微捺,似是被取悦了少少,又似乎还有点不以为然。史会长看在眼里,心底又惭愧又感激又警醒——会长怎么来的,他清楚,这个会长,他该怎么长长久久的当下去,他更是明明白白,“我们也会在未来的工作中不遗余力地支持她的发展,这就是协会存在的价值,帮助每一个设计师,帮助民族品牌走出去,为我们行业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该怎么伺候好这个小主子,他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务必把她服侍得妥妥当当:这么有靠山,这么会做人,随随便便就把协会领导都换人了,别人觉得难比登天的事,她就和吃白菜一样简单。换个人这样当众给领导发火,公然声称有我没他,会是这个结果?
史会长知道,斗心眼子他绝对不会是小师妹的对手,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预备以诚意取胜——不就是给设计师服务吗,这就是协会的本职工作啊,帮助她有更好的发展,对呀,多拿几个奖,多参加一些对外交流的活动,这都是机会嘛。现在小师妹和老师对他有点偏见,不要紧,他可以凭诚意去打动,人心都是肉做的嘛!
该说话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说完了将是签字仪式,随后主席台合影,记者提问——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处处都是相机声和闪光灯,气氛甚至比国外知名品牌的发布会更严肃:出席者以及采访者都很清楚,这是注定要载入中国服装史册的一天,他们正参与、正缔造的,正是历史的一部分。
“您应该上台的。”
傅展轻轻地说,他走到顾教授身边,语气有些遗憾。“乔韵非常希望您能和她一起站在主席桌前,您不愿上去,她非常遗憾。”
不是记者也不是主席台嘉宾,他们只能站在宴会厅一角,遥望聚光灯下的主角们,顾教授——乔韵一直以来最坚实的后援,国内服设界泰山北斗的权威,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当这个会长的顾教授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让小史上去吧,我看着就好了。”
注视着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这华丽又奢靡的装饰,听着同声传译极有特色的缓慢语速,以及外国记者乃至投资者们脸上认真的表情,她忽然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不敢想啊……”
“什么?”傅展没听清楚。
“不敢想啊……”顾教授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敢想啊……”
出生在建国初期,有记忆以来,贫穷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家庭上空,漂亮是什么?不敢想,衣着能整洁就已经是富裕的表现。
读书就学,改革开放,的确良取代了棉布,涤纶还算是高级料子,回力鞋就像是今天的耐克限量版——但总算,可以在有限的选择里拼凑些搭配,开始有了追求美的意识。那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国外的时装杂志——还是在大学里,以学习资料的形式,怎敢相信有一天能追逐这样的流行?中国人穿的注定只是拙劣的仿品,一件正品小西装,杂志上标注的价格是100美元,人民币黑市价就是1000元……那时候她老师一个月工资才300挂零!
在那个年代,能穿上外贸厂的衬衫是值得骄傲的,外贸衬衫是国内时尚的高点——衬衫换飞机,国内服装厂就靠这样一件一美元不到的加工费,给国外的厂商生产那些标价几十上百美元的服装,就这样还是值得艳羡的行业。外汇多,地位就高。那时候她能想到未来是怎么样?最最美好的想象,给未来的服装业描绘的最好的蓝图:希望中国能有自己的快消品牌,能有一个相对正规的生产机制,别再是小作坊式、小厂房式的成衣生产,大厂也别千篇一律地做着那些老样式,多少也有点改变——但就这都难,那时候物资太匮乏了,怎么生产都不愁销路,他们有什么改进的动力?
出国开会,考察国外服装业,她不愿意去,有什么可考察的?第一次去国外,电视里在放时装周新闻,那些设计,看得人眼花缭乱。她说过分前卫,其实心里是有点羡慕的:那么美、那么贵,可和她,和中国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想过,中国也会出奢侈品设计师,她从没想过大众奢侈品也会进入中国社会,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没想过五千块的裙子要抢着买,一万元的大衣销量居然也很可观。
如果有一天……能……
这想法,只在梦里有过,清醒的时候一闪就被掐灭,不可能的念头只会带来痛楚,她早已认识到,自己从事的是个残缺的行业,永远是产业链的下游,这种形势不可能变化,看不到变化的理由。
后来,快消成衣渐渐地有了,工资涨起来了,顾问费也越来越丰厚,她惊讶地发现,原本高不可攀的奢侈品也可以列入购物清单了,可产业局势还没变,很多年轻设计师都在努力,但没有谁能让人眼前一亮,这又有什么稀奇呢?这个产业的土壤是如此贫瘠,没有积淀怎么爆发?服装设计的主舞台在西方,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中国这里玩的只是一场拙劣的模仿秀,这就是现实,只能去接受。中国不会有高端设计品牌,不会有世界性品牌,又何止服装行业,哪个行业不是这样?
“1992年我在法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