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宝钗自幼和这个怪异声音相伴,时常得它耳提面命,实在是不胜其烦。何况这声音有的时候刻薄偏激,有的时候一味打击讽刺,于出谋划策上倒是平常,偶尔泄露天机,却也闪闪烁烁,极少说什么准话,让人反倒愈加为难。若细论这声音这些年来的功过,竟是功过参半,所幸宝钗自个儿有分寸,它出的那些馊主意,未曾偏听偏信,否则必定贻笑大方了。

若是单是这样,宝钗也就罢了。她从小本有怪病,体内有一股无名热毒,又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早就是见怪不怪、听之任之了。可近来为了香菱的事,这声音着实撺掇得厉害,待到薛姨妈责怪了宝钗,它仍不管不顾,只催着宝钗照拂香菱,全然不体谅宝钗处境。宝钗心中就有些疑惑,觉得它赖在自己身旁不肯走,恐怕并非好意,只是借助自己力量偏助香菱,至于自己的死活,哪里放在它眼里心上,故而有意把香菱处境说得极惨,试探它的用心。若是肯为自己考虑,也就罢了,若是不识好歹,一味叫嚣无法无天,必要设法寻出它真身,设法驱逐出去,换一个清净。

宝钗打定了主意,就派人暗暗察访,四处打听奇人异士,又默默回忆儿时的事,苦思这声音出现的前因后果,心中就有些怀疑这声音跟她的金锁有关。她是个聪明人,又自幼博览群书的,很快想起儿时看的一本吹嘘佛道神通的杂书,依稀记得上头有个灵犀锁,式样似乎和自己这个金锁有些相似。猜想这声音许是寄灵其中,故而能和自己以心音传声,沟通无碍。

宝钗想至此处,就暗暗地试了几次,有几日故意把金锁忘在卧房,果然那几日宝钗向莺儿茜雪等吩咐了许多事情,这声音连个声响都没有,就连香菱那边传来了消息,它也不似往日般跳出来指手画脚,可见是一无所知了。

如今宝钗只将那金锁放在炕桌上,冲它扬声说话,仍不乏试探之意,半晌见房中寂寂无声,心中却也忐忑,只是面上故作沉稳。哪知这声音到底沉不住气,迟疑着出声道:“你怎知道的?”

宝钗并不回答,一人一锁僵持良久,这声音方道:“你却是错怪我了。我只是一心为你打算,见你哥哥和母亲,亏欠你甚多,才到这里帮你的,又同香菱有什么关系?”

宝钗微笑道:“阁下这离间之计却是过了。我母亲、哥哥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有数,不消你说。我知你必是香菱极亲近的人,见她生来坎坷,故寄身此处,设法搭救。这倒也没什么,香菱本就是个极招人疼的,我怜惜她的心思,虽不及你,只怕也差不了许多,被你借力原也无妨。只是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齐家却排在治国平天下的前头,可见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总要自个儿先站稳了,再慢慢助人的道理。若是自个儿都没站稳,却想着去帮别人,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呢。因此你纵然怜惜香菱心切,也请莫要总是催促。总要我瞻前顾后,凡事筹划妥当,既要自己便宜,又要母亲哥哥不起疑,这样香菱方能在外头住的长久安乐。甄老先生意下如何?”

这声音听了宝钗这番话,正在感叹品尝滋味间,突然听她称呼自己为甄老先生,不觉冷哼一声说道:“我哪里是甄士隐?你这么个人,难道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甄士隐那个挨千刀的,丢了女儿,败了家业,那都是他时运不济,也就算了,怎的弃结发妻于不顾,自己说出家就出家了?这算什么男人!”

先前宝钗也曾思前想后,推测这声音的来历,因这声音对香菱分外看重爱护,说起甄家事来又知之甚详,免不了猜测是香菱的亲生父亲甄士隐,想起自己一个闺阁小姐,因奉了双亲之命,日日将老先生寄灵的金锁贴着小衣戴在身上,难免心中有些羞惭为难,只怕打草惊蛇,才勉强戴到了今日。如今竟听这声音说它本是女子,她和这声音数年相处,如何不知它秉性?料得它所言非虚,心中自是意外之喜,那些个羞惭为难才尽散去了,又忙着问道:“原来并不是甄老先生。却是我唐突了。莫非你是香菱之母,甄门封氏?”

这声音言语里甚是不耐烦:“这又与你什么相干?我也不是甄士隐的娘子,你何必咒人家死?你若这么猜,就算猜到天黑也是猜不出来的。早告诉你,你母亲是个偏心的,早晚要害死你,偏你不信。这也合该是你的劫数。早些安置好香菱是正理。”

一人一锁经过这番试探,重新讲和。宝钗这几年是戴惯了这金锁的,如今知道寄灵其中的是女子,心中芥蒂就去了一大半,仍旧收拾了戴在项中。锁中的声音吃她这么一吓,倒也老实了许多,不再聒噪。

又过了几日,宝钗见诸事停当,天气也好,就向薛姨妈禀明要去绸缎庄探视。自她出面摆平了秦钟之事后,薛姨妈顾念着她有功,待她甚好,也不加阻拦,随她去了。众人皆知绸缎庄是她将来的陪嫁,又都知道是小姐自家在打理,她出门时便可以直接是小姐装束,倒不用似帮薛蟠查账那般,为了顾全哥哥面子,每日里换了男装掩人耳目,生怕别人知道老薛家的男人不中用,又驭人无术,连看帐都要靠自己未出阁的妹妹代劳。

薛家虽然比不得贾家行事气派规矩大,宝钗出门时候却也有奶娘丫鬟等人簇拥着,外围跟着几个妥当的老家人。知道宝钗用意的只有莺儿、茜雪二婢,其余人就连奶娘张嬷嬷也只以为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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