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这等做熟了的生意,有经验,有人脉,所欠缺者,不过本钱。如今妙玉和黛玉慷慨解囊,本钱勉强是足了,宝钗就又想办法走北静王的门路,言说只求北静王入局挂个名字,不必出什么本钱,年终之时自会奉上分红若干,其实是求他庇佑而已。
虽说不必北静王府出什么本钱,但似宝钗这等情愿给干股求显贵豪门庇佑的,实在不胜枚举,倘若不清楚这里头的路数,贸然过去,也是不能如愿的。好在宝钗从前参加过京城贵女们的宴会,见过北静王妃几面,虽未说得几句话,但也算有了这么一层交情。那北静王妃起先不欲见时,她身边丫鬟受了宝钗的好处,从旁提醒说:“这薛大姑娘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如今名声不大好听,却也是她亲娘太过狠心糊涂,为了眼馋自家女儿的嫁妆,脸面都顾不得了的缘故。此事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笑谈。故而娘娘断然不可因了此事,将她拒之门外。况且她那意思,娘娘只消在王爷身边说几句话,便有银子入账,是稳赚不赔的。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还发愁说王爷太过礼贤下士,府里养了一票闲人不事生产,一味奢侈无度,这分红来了也正好稍稍补些亏空。再说我听说这薛大姑娘从前是跟着那什么长公主殿下的,据说连王爷也见过的,王爷当日对她的才华性格赞不绝口呢。如今她不直接去求王爷,反来求娘娘,可见是个聪明懂事的姑娘,知道规矩,颇懂避讳。娘娘断然不可拂了她这番心意。”
北静王妃家学渊源,从小受诗文熏陶,颇为清高自傲,原本是不屑这些金银俗器的,但她一向颇为在意北静王,闻说北静王曾对宝钗赞不绝口,心中就起了心思,笑着说道:“原来王爷也是见过她面的。既是如此,少不得今日我也见识见识了。”
故而北静王妃见了宝钗。先前京城贵女宴会之时,北静王妃身居高位,只管跟那些诰命夫人应酬,如今方有闲暇仔细打量宝钗,见宝钗这等相貌,不觉暗道一声可惜,又同宝钗说了几句话,果见宝钗博闻强记,她引经据典,宝钗竟然全然接得上来,却都点到为止,绝不故意卖弄,顿时令人平添了几分好感。故而便一口答应下来。
宝钗告辞后,北静王妃就叫人去打探北静王爷的动向,听闻北静王这日又和几个年轻清俊的公子混在一道,不觉暗骂几声,同心腹婢女抱怨说:“如今王府之中子息不盛,外面的人多有疑心我善妒专宠的,进宫时候,两位圣人并皇太妃娘娘也劝着我为他多纳些侧妃小老婆,好分担重任。谁知我心里的苦处,替他纳了这么多房姬妾,也不过新鲜几日,等到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撂开手去了。整日里只管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厮混,又从哪里变出孩子来!”
北静王妃在外头看着腼腆,不言不语的,可是心里明白着呢,那几个年轻清俊的公子,她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因想起那几个人中有个贾家的贾宝玉,又突然想起宝钗和贾家从前有亲,不觉抱怨道:“可见龙生九子,各自的秉性都不同。便是这同气连枝的亲戚们,也有高下之分。方才那薛大姑娘,那般品貌,为人那般稳重,却又那样的能干。这贾府传说里衔玉所生的公子哥儿呢,就一味只知道同王爷一起玩乐,正经的事情一概做不来。我看这老天爷想是差了,他们两个人,还不如阴阳颠倒一下的好。薛大姑娘那样的,正好顶天立地,支撑家业,似那姓贾的,若是女儿家,我便索性秉明宫里,纳了她当个妾室,将来也好生出一男半女来,算得是我的功绩,岂不比眼下同王爷不清不白的胡闹要好上许多?”
北静王妃向来治家甚言,凡事讲究规矩。故而她手下的人也极是谨言慎行。若非北静王妃实在看不起贾宝玉,一时触动心事,断然不至于如此抱怨。只是这等内帷之事,涉及北静王爷辛密,北静王妃抱怨得,底下的人却不好轻易附和,免得被王妃一时翻脸说没有规矩。故而那心腹大婢女只是眼中带笑恭维道:“这天底下的女子,妻妾不和的多,又有谁能像娘娘这般贤良淑德呢。”
北静王妃被她一顿不痛不痒的恭维,说得火气全没了,打听得北静王那边玩乐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外面请的戏子们都已经退去了,正好是个时机,就带着人浩浩荡荡赶过去请安,却见北静王在他小书房的一张榻上歪着,仿佛是在轻声读一幅扇面上头的字,在旁伺候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贾宝玉,正拿了个美人锤替北静王捶腿。
北静王妃定睛看时,见北静王微微眯着眼睛,神态慵懒,斜倚于榻前,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形容,心中不由得便是一动,情愫暗生。却听北静王双唇轻吐,似在念一首诗:“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好诗!好诗!”一抬眼看见北静王妃扶着个贴身丫鬟进来了,忙向她招手道:“你也过来瞧瞧这扇子上头的诗!”同宝玉使了个眼色。
宝玉见状,慌忙把手中的美人锤放在一边,见北静王手中拿着那把扇子不肯撤手,立即会意,转手从桌上取了另一把扇子,恭恭敬敬递给北静王妃,说话的时候却头也不敢抬,只敢用眼睛看底下,唯恐人说对北静王妃不敬,被揪住把柄:“都是舍妹闺阁之中的信笔之作,倒让娘娘见笑了。”
北静王妃面上含笑,心中却颇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