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依依和她同宗的叔叔,为了姓柳的家事争吵的时候,宝钗却在后院的蔷薇花架下接受韩奇的诘问。宝钗对此很是坦然,她自从知道韩奇等人有意随长公主殿下前来赴宴,就猜到必有此问。
“可曾后悔?”韩奇头戴玉冠,穿着天青色云纹的袍子,在蔷薇花架下负手而立,单看其形容神态,也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世家公子。他眼神温淡,有些戏谑地将宝钗看着,或许心中还有些不甘心,大抵是觉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味。
宝钗敛衽为礼,却不答话。她心中清清楚楚,其实她从脱离薛家开始,同韩奇这帮人便不是一个阶层了,或许因为合谋做生意的事情,之后尚有交集,但韩奇他们再也无需对她客气。又譬如同三春姐妹、黛玉那帮人,也是一样的,如今大家团团坐在一起,看似不分高低,然而他日黛玉成了贾家夫人,就算贾家再落魄,身份地位总是在的,自己却只是金陵地界一名普通乡宦人家的娘子。身份高下,云泥有别,从此天各一方,各自欢喜罢了。
但是其实宝钗一点也不后悔。她从离家的那一瞬间已经将薛姨妈看了个透彻。哪怕她当年应承了韩奇的提亲,薛姨妈也有本事闹上一场,要她在韩家整日抬不起头来。所谓的拉扯哥哥更是个无底洞:薛蟠那样的人,吃了多少苦头也未必见得学好的,又有薛姨妈在一旁纵着护着,半点听不进人言,焉能拉扯起来?
韩奇见宝钗默然不语,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姓冯的不过是个乡宦人家的少爷,平日里不学无术,守着些薄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长相人品皆无可取之处。薛大姑娘若是看上了别人,韩某或许还会认命,想不到挑来挑去,居然挑了他!”
宝钗便知他是面上过不去。若是寻常的姑娘家,被一个年轻男子如此评头论足,大谈特谈婚姻之事,早就羞愧惊慌,难以自处了,但宝钗素来稳重,又二世为人,看淡世事,那些毫无必要的矫情做作便薄了许多,于是反而赶着安慰韩奇道:“韩爷岂不知我家的事?正所谓齐大非偶,我原是要被卖了去当人家小妾的人,又被家人所嫉,闹成这一副光景,姓冯的肯收留我,已是我修来的福分了。”
韩奇微微一愣,不防宝钗竟这样说。其实他一开始郑重其事请了媒人向薛家提亲的时候,确实是看重宝钗的才干人品,有意结为秦晋之好。然而其后薛姨妈几次三番折腾,但凡有意和薛家结亲的人家稍一打听,也就泄了气。故而后来韩奇再提出要提亲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江湖救急的意思多于真心实意了。
若是薛姨妈张罗着要将女儿送入忠顺王爷府当小妾的时候,宝钗苦苦哀求韩奇收留,韩奇看在往日情分以及宝钗的才干人品上,兴许也会捏着鼻子前来提亲,但以韩家那样的世家豪门,一个两个的消息灵通着呢,似薛家这等做派,宝钗纵使嫁进韩家,焉能有好日子过?
只是宝钗连求都不肯求,直接择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陵乡宦姓冯的,甚至不惜和薛姨妈大闹一场,也要嫁了去。韩奇在诧异宝钗之决然之时,又开始隐隐懊悔:早知她有同薛家一刀两断的决心,自家收留了岂不更好?故而又开始不甘起来。
宝钗一句齐大非偶,到底点醒了韩奇。然而宝钗将这话说的这般透彻,韩奇听在耳中,却也忍不住为她感到悲凉,不由得叹道:“可怜天妒英才。若是你是男儿之身,你我或许可为挚友。可惜了。”
“韩爷言重了。”宝钗微微笑道,“倘若我是男儿之身,或许是我哥哥那般的人物,也未可知。”
韩奇起初愕然,随即恍然,长长一叹,正欲说话时,突然听见有女子步履欢快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笑着说道:“大姐姐,林姐姐满园子的找你,想不到你却躲在此处!”
韩奇抬眼看时,却见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论容色之端丽脱俗,竟不下于宝钗,然眼如秋水,眉头轻蹙,却又比宝钗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不由得看呆了。
宝钗听见女子说话声,急转身看时,却见是宝琴,正欲说话,宝琴已经瞧见韩奇站在旁边,见是一位陌生的公子,当下脸一红,一言不发,竟急急从原路退回了。
宝钗看着宝琴匆匆离去的身影,不觉莞尔,暗想宝琴在心中还不定怎么怪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招待不周,竟叫她看见了陌生人家的年轻男子。然而在宝钗这等两世为人的人看来,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到大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些,故而似宝琴这等从小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的,也会拘泥于男女大防,耽误了自己终身,以至于被柳湘莲玷污后,明明心中惦念梅翰林的儿子,却不得不从了草寇;又似王熙凤这样杀伐决断的巾帼英雄,为了才干远不如她的贾琏争风吃醋,甚至闹出人命官司了,颜面扫地,牵连众人。可惜她薛宝钗也不过只是一介闺阁女子,自救尚且不能,虽有心提点她们,却也只恐有心无力了……
宝钗正在这般胡思乱想间,那边韩奇却已经迟疑着开口问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方才唤你一声大姐姐,可是你家的?”
宝钗度韩奇形容,竟是对宝琴上了心。若是换了旁的女子,见韩奇起先追求自己,纵使看不上他,却也只顾得沾沾自喜,如今再见韩奇见异思迁,有转向别人之意,难免会怅然若失。但宝钗是个尊重沉稳的性子,平时只拿韩奇当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