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入院后的第三天,程梓明睁开了眼。入目是满眼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白色的人,在屋里来来往往。
主管医生告诉周一诺,再观察两天,呼吸机撤下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没到探视时间,站在落地窗前,周一诺一直盯着那张床,她看不见程梓明的脸,却希望他能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医生说他已经醒过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一定能很快好起来,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的丈夫,外可保家卫国,内可相妻教子的丈夫。
而她呢,无时不刻不在等待这个男人,等着他回电话,等着他休假,仿佛人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等待,如果只是单纯的等待也罢,却没有哪一次及得上这次悲凉。周一诺几乎求遍了所有宗教的漫天神佛,最终却只能苦笑着摇头,一个从来没有信仰的人,要去哪里寻求慰藉和宽恕?短短的几天,像是比一个多月还要漫长,坚硬如斯的地板上堆积了多少思念,单薄的瑜伽垫上流淌过多少无声的泪水。记不清多少次从梦中受惊醒来,必须确定仪器上泛着荧光的数值确实平稳,才敢继续安睡。无数次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程梓明一定会挺过去。而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是那样没有底气,医学上永远没有绝对,却有很多万一,任何一个万一发生在她身上,都是万分之一万,她无法想象,如果一万真的发生,会是什么样子。
最终,当所有事物都向着她所期待的那样成功转变时,所有的担忧与忐忑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程梓明从icu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周一诺从护士的身后攀到推床边,她甚至不敢去碰触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害怕这样便会又将他伤得很重,他还得住回重症监护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承受痛苦。她紧张地抿起唇,扶着推车的把手,担忧地看着他。
程梓明的脸色依旧不算太好,面上却带了淡淡地笑,无声地朝他的妻子吐出三个字,辛苦了。
读懂了他的唇语,周一诺一直摇头,耳旁的碎发扫荡着早已没有一丝红润的脸颊,抓住扶杆的手臂像是又瘦了些。直到程梓明被推进了张哲的病房,她还一个人站在门边,额头抵着墙,再次捂住了嘴。听不见哭声传来,却能看见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老头。”程梓明仍旧打着点滴,轻轻唤出的这一声,让一旁的程伟国老泪纵横。
老程擦了擦眼,笑着点头,此刻他不是领导,不是政要,只是一个单纯的父亲,一个在受伤的儿子身边守了几天,面容憔悴的父亲,“我在,得事的哈,慢慢养倒。”
程梓明点点头,侧过头看了眼张哲。小伙子又愧疚又激动地盯着他,迎上他的目光,亲昵地喊了声明哥。
石头站在一边,眼里同样闪着兴奋的光,程梓明看他一眼,朝门外点了点下巴。
石头会意,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嫂子蹲在墙边,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还在擦泪。
“嫂子,”李东石也蹲下身来,他将语气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说,“明哥在等你。”
“哦,好。”周一诺单手撑住墙,慢慢地站起来,“我先去洗把脸。”
李东石具有狙击手的大部分特质,心思简单,言语寡淡,心性坚韧,波澜不惊。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心里没装事的人。事实上,自从和温婉在一起以来,对女朋友这个生物,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认知,关于如何爱,如何付出,以及如何被依赖。他不像张哲,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嘴边,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失恋也失得人神共泣。相比较那样的轰轰烈烈,他更喜欢细水长流。
他甚至无比庆幸,庆幸他遇上的是温婉,如果他的女朋友是苏米那样的性子,他无法保证在一次又一次争吵中,稀薄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与周一诺见过几面,印象算不上多深刻。但在李东石看来,她无疑和温婉是一类人,偶尔也会撒撒娇,嗔怪两句男友不够体贴。但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们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基本以自己的生活为重心,不奢求,不指望,在明明应该享受二人欢愉的时光里,过着一个人单薄无依的日子。
到医院这么多天了,这是李东石第一次看见周一诺流泪,蹲在墙边,不停地用手背擦着脸,强忍着哭腔,只余喘气声。
都说战士们是最可爱的人,可在他们眼中,这些在身后默默付出的军嫂们,远比他们可爱得多。
周一诺进门时,大家都在病房里。李东石和张哲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她尴尬地笑笑,朝着程梓明的病床走去。
程伟国让出座椅,站在了一边。
程梓明朝她缓缓抬起右手,周一诺连忙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掌包在手心。
“还躲着我哭啊?”程梓明笑着开口,眼里只有他赤目的妻子。
“才没有咧。”闻言,周一诺抵赖,眼睛却不敢抬头看大家,脸上的红云却更深了。
刚才的举动太明显,他们肯定都知道了,他们肯定都要笑我。周姑娘心里暗暗地呐喊着。
“一诺,对不起。”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程梓明的脸上仍旧带了淡淡的笑,再次郑重地道歉。
“哦,”从前只要他说出这三个字,周一诺都会立即反驳,而这次,周一诺只是淡淡地点头,捏着他的手,将手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带着重重的鼻音,接受了他的歉意,“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之前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