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老父亲程万平的电话时,程依玫和老公陆志远正驾车在去干休所的路上。前天陆宇兴冲冲地说,梓明今年终于回来过年,她松了一大口气。这小子,工作一年比一年忙,盼他休假简直比上天摘月亮还难,现在好了,今年终于能回来了。父亲昨天打电话,说今天务必过去吃饭,肯定是为了给他最爱的小孙子接风洗尘。
这小兔崽子,哪里对得起最疼爱他的爷爷!想到这里,程依玫气不打一处来。
“晓得了,我在路上,就到了,”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程依玫一直在家人的疼爱下长大,养成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言语最为直接,“嗯,晓得,志远在开,不是我。”父亲程万平提起开车接电话注意安全,程依玫答道。
挂完电话,程依玫依旧愤愤,“小兔崽子,一走几年不回,一回来还要劳动所有长辈心心念念赶倒过去看他,面子真是大,都是被老头惯的。”
闻言,陆志远转头,笑看她一眼,“那也能算惯?你啊,也就过过嘴皮子瘾。从小到大,梓明哪点让人操心过?再说,别忘了,在这家里,你最疼他。”
“才不是咧,明明老头才最心疼他。三个伢里头,就他的性子跟老头最像,死倔死倔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跟自家老公聊天,程依玫的言语里不由带了些娇嗔和任性。
“毕竟二拐子工作忙,得时间看顾他,他们俩关系也不亲。梓明跟着老头这些年,老头不也把他带得蛮好?”陆志远安慰妻子,语调平缓。
“好么斯好?哪点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受罪!臭小子,看我么样收拾他!”喝了一口水,程依玫刻意板起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那就看你舍不舍得咯,口是心非的家伙。”陆志远对妻子的性子十分了解,明白她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程依玫没再说话,她想起了早逝的胡胜男,她从前的二嫂,那才是原本最疼爱程梓明的女人。后来程梓明和程万平一起生活,生活貌似归于了平静,可对没了母亲的孩子来说,缺失的母爱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所以家里人都格外心疼他。只是丧母的程梓明与父亲越来越疏远,伟国再娶之后,曾想把他接回去,可他却怎么都不肯跟着父亲生活。好在他从小到大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升学方面一直很顺利。填报大学志愿时,他突然提出要报国防生。父亲默许了,二哥管不了,大哥只是点点头说好。九年过去了,他都快三十二岁了,还常年一个人孤零零在部队里。
想起这些,程依玫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都说他最像老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么斯程门三将,说得好听而已,又不是真要他拿命去拼,我们屋里难道还在乎那个虚名?!”
程万平老爷子参加过共和国几乎所有大型战争,离休时军衔为中将,大儿子程卫国如今在军队任高职,军衔已是少将。大院里第三代当兵的不多,便有人拿程门三将打趣,殊不知程依玫并不喜欢这个称呼。父亲那时候年代不好,当兵参军早,也有一定时代原因。到了小字辈这一代,梓明纯属有福不享,大哥托人给他安排的岗位,原本算是技术岗里待遇不错的,可他非要下基层,最后又选拔进了军区特战大队,一个比一个条件艰苦。程依玫心疼外甥,总觉得当时梓明的调动和入选,大哥暗中帮了忙。为这事,她还跟程卫国吵了一架。
大哥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程依玫偃旗息鼓,泪如雨下。
“他妈走得早,伟国再婚了,跟他也不亲。这乖巧的伢,从来跟我提过一句他想要么斯。放心,我给他帮忙。只是看他如今好不容易有点自己坚持的东西,我这个做大伯的,难道还要拦倒他?”
程依玫不知该责怪谁,苦命的梓明十三岁便没了母亲,二哥中年丧妻,工作忙碌没人照顾,再娶也是情理之中。
程梓明进了部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了最艰苦的地方,离家千里,像是对家无牵无挂一样。父亲虽然没说什么,可每次梓明打电话回家,他都会开心地广而告之,小孙子往家打了电话,说一切都好。老爷子只是固执地想让家里每个人都知道,至少这孩子还挂念爷爷。
“得事的,工作上他有大拐子帮衬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等红灯的间隙,陆志远抚上妻子的手,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那生活上呢?!小宇女朋友已经换了三个,这个谈了一年多了,他比小宇大三岁!”由于母亲走得早,梓明比梓光和陆宇都早熟,除了在面对程伟国和顾淑敏时会冷着脸,其它时候都懂事得让人心疼。想到他如今一个人孤孤零零,程依玫心里就难受,“正好他休假,我要给他介绍好姑娘伢。他那个后妈,真是靠不住,也不怪梓明对她得好脸色。”
“你也晓得别个是后妈,这种事情咧,讲缘分,万一管多了,不合适还落不倒好,随她去吧。”陆志远是重点高中老师,说话时常带有不动声色的劝导,偏偏他总能将道理融合在和煦的话语中,抚平程依玫心头蹿起的火苗。
由于不是大年三十,晚饭没有大办,张阿姨回家过年,晚饭由康海英和顾淑敏操持。陆志远夫妇进门时,墙上的钟才刚过五点。
程万平在二楼书房的躺椅上歪着,头发花白的他两眼微睁,墙上的电视节目正播着冯巩的相声,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年意已经很浓。
“老头,我回来了。”程依玫笑着走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