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粗使嬷嬷一路笑,一路骂,将宝钗和黛玉两人的脾气性情、模样、门第、陪嫁、亲眷逐一品评了一番,渐渐远去了。宝钗这才从山石后头慢慢走出来,心中烦躁、难过……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虽然大观园中春光晴好,她却再没了赏看的兴致,只觉得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压得她呼吸不能。

猛然间听得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而来,宝钗抬头看时,才发现是黛玉房中的丫鬟雪雁,忙面上带了些笑容,向她打招呼。

雪雁忙笑着回礼,快走几步,走到宝钗面前,向她问道:“薛姑娘可曾看见我们家姑娘没有。”

宝钗摇头说不曾看见,雪雁就发愁道:“我们家姑娘一大早就叫紫鹃姐姐准备了花锄花囊和花帚,说要去葬花去。后来我煎好了药,就出来到处找,听晴雯姐姐说,见我们家姑娘跟宝二爷坐在沁芳闸桥边上看书呢,我就忙去那边找。可是半路遇上了袭人姐姐找宝二爷,说大老爷身上不好,老太太打发宝二爷过去请安呢。后来倒是遇到了宝二爷,我们家姑娘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书?这可是件新鲜事。沁芳闸桥边水气大,你们家姑娘一向三灾六病的,这几日身子骨才略好了些,怎么跑到那里去看书?”宝钗皱眉道。

雪雁跺脚叹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只怕有什么别的缘故。我们家姑娘那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内里是个最有主意的,只恐宝姑娘劝几句,才听得进去呢。”

正在说话间,却又看见紫鹃打那边过来了,两下一问,都不见黛玉,又约定再分头去找。

宝钗见她们着急,忙也在旁劝慰两句,心中却慢慢想起这里头的缘故来,一时间百味杂陈。

原来黛玉和宝玉一同坐在沁芳闸下看书这段,里头却是有缘故的。

宝玉正值十二三岁轻狂的年纪,什么事情不敢做,什么事情做不得?

偏书坊中为了赚钱,有一种人专写风月小说,将那古今名女子的情史野史、各种传奇、一一润色,香艳浓烈,极尽媚俗只能是,都写了来,又有印卖古今小说、戏曲杂剧的。

据说是宝玉手下的头一号小厮茗烟为了讨宝玉欢心,将那些古今小说、外传传奇一股脑皆买了来,引了宝玉去看。

那书却是最能移人性情的东西。

宝玉小小年纪,平日里读的不过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尚书》等书,再者是《史记》等,纵有《诗经》一书雅正古朴、文法修辞俱佳、却早被贾政叱为不务正业,只叫他老师讲些前人科考八股的时文来听。

是以一得了那书,宝玉就爱若珍宝,手不释卷,虽知道此间有些干系,万万不可被人瞧见了,却仍是舍不得不拿进园子里,于无人之时细细观摩,因而仍旧是将那文理细密的书捡了几套拿进去。

这日宝玉看的却是《西厢记》,因黛玉撞见了他,藏之不及,却递过来与黛玉同看,正是词藻清丽,警句迭出。

原本宝钗是不知道这段故事的。只不过前世时候黛玉一时失言,在贾母款待刘姥姥的宴会上说了几句,这才察觉了。其后倒是因为拿这个劝黛玉,钗黛两个的感情倒一日好似一日了,渐渐的无话不谈,黛玉这才将往日的种种据实以告。

宝钗遂将自己幼年时也看《西厢记》《牡丹亭》等书的事情款款告诉黛玉,又趁着无人之时,暗地劝了黛玉几回。

如今时光倒转,宝钗再回味起这段往事时,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宝黛二人因同看《西厢》,更加亲密,但自己和黛玉也因了这事情前嫌尽去,只是却无人料到竟都落到那样一个结局!

她一时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肯让紫鹃、雪雁二人看出,若无其事的告辞,自去一旁休息。

这边雪雁就问紫鹃道:“你不在潇、湘馆里,却怎么也跑出来了?”

紫鹃含笑答道:“我正看着小丫鬟们煎药,却见二奶奶那边打发人来送茶来了。说是两小瓶上用的新茶,姑娘事先也是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晓得该怎么回,你又迟迟不见回来,却想不到在这里跟宝姑娘说话。”

她二人虽然皆是一心为了黛玉,面上一团和气,但私下里却也有些不痛快。

那雪雁是黛玉极小之时,从南边姑苏带来的丫鬟,自幼长在一处的,紫鹃却是贾府里老太太把自己的一个二等丫鬟赏了黛玉,伺候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原名叫做鹦哥,其后改了名字。

紫鹃因大了几岁,平日里办事又妥帖,这府里人情往来又熟,很快被黛玉倚为臂助,雪雁倒是退了何止一射的地方。

原先雪雁尚小,一团孩气,诸事也不大理会,真个拿紫鹃将姐姐一般看待。岂料这一两年里,紫鹃一心撺掇着黛玉跟宝玉好,又私下里很是忌惮宝钗,常将外头疯传的金玉之言说给黛玉听。黛玉仍旧待紫鹃如姐妹一般亲,却知道紫鹃是老太太的人,力赞宝黛之缘和忌惮宝钗,却是承了贾府里婆媳斗法的余势,就有些不愿如她所想疏远宝钗,反时常打发雪雁去寻宝钗说话。这日子久了,紫鹃又岂是没有知觉的,看雪雁便不如先前,彼此间的说话越发微妙起来。

这时紫鹃说雪雁迟迟不见回来,在和宝钗说话,言语里微微有责怪的意思。雪雁年纪渐长,并非从前那么不谙世事,忙着给自己辩白道:“我不过是路上遇上了宝姑娘,随口问一句知道不知道姑娘的下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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