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向来有诗疯子的雅号,每每为了诗歌诸事不顾。此时她不由分说,将林黛玉拖了过来,两人一起走到桌前品评众人所做菊花诗。黛玉心里有事,只管匆匆看去,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暗自摇头,并不显露于外,那湘云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侯家秀原本和贾家、史家无多少来往,只因知道贾家出了个贵妃娘娘,皇亲国戚正有几分炙手可热的光景,史湘云又新近和卫若兰说定了亲事,认定是同道中人,将来必然可以彼此照应,这才逐一下了帖子,都请了过来,意在热闹。却想不到一向不出席宴会的姚静突然会携孙穆和宝钗出现,已经与整个气氛颇为格格不入,如今好容易有人提议作诗,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想不到贾家、史家这两位姑娘,竟然一边看一边摇头,难道自己的诗作还不值得她们膜拜惊叹吗?
侯秀心中这般想,早有她知己的同伴胡秀已经快人快语,替她将心底话说了出来。胡秀家境略逊些,平日里依靠侯秀提携,似这等诚自然不遗余力地做陪衬。因见史湘云满脸失望,便笑着出言问道:“史大姑娘怎么只看不说话?难道对各位姑娘写的诗文看不过眼?”
胡秀这般说,其余各家姑娘们都开始斜眼看史湘云,对史湘云不满起来。她们的诗才或者有高有低,然而绞尽脑汁写出来的诗作,居然遭人唾弃,她们自然不高兴。
“说起来,史姑娘和林姑娘还未曾作诗呢?如此良辰美景,没有诗怎么能行?”便有姑娘出言挤兑。
“是啊。史姑娘和林姑娘眼光高,想来必然是锦心绣口,一气写出几首诗来,技惊四座也说不定。”又有姑娘说道。
史湘云酷爱诗文,原本就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见探春、宝钗、黛玉等人都不知所踪,深感寂寞,不好孤军作战罢了,如今被几家的姑娘这般以言语相激,她顿时豪情大发,当下就拿起笔,稍一斟酌,就是一首:“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八句诗写完,湘云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心中纳闷道:“好生奇怪,这几句诗却似从前也写过似的。”她起初还疑心是读的诗词多了,信手化用了前人的句子而不自知,然而看了看旁边林黛玉的脸色,再看看周围一圈姑娘们一脸震惊的神情,才知道不是。
其实这八句诗正是宝钗前世记忆里,菊花社中湘云所做的《对菊》。正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湘云的脾气秉性和此诗暗合,故而在不同的时空之中,她屡屡能够触动这妙手偶得的机缘,并同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诗……这诗……”原先有意挤兑湘云的贵族秀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们之中有些根本没读过多少书,似这等诚,本来就只能沉默,或者人云亦云;另一些倒是出自清贵之家,饱读四书五经,然而越是如此,她们越是不能昧着良心,将一首警句已出的佳作打作不入流的作品。显然,史湘云的诗才远远高于她们之上,以至于她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未知这首诗可有诗名?”有好诗的贵族秀心悦诚服,讪讪问道。
“这——”湘云一时语塞。她写诗的时候只顾得畅快,至于诗名什么的,倒是其次了。正如唐诗里充斥着《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等诗名一般,许多诗的亮点根本不是诗名,多数只是平平叙述,纪实应景而已。
“不如就叫《对菊》吧。”宝钗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众人默不作声传阅史湘云的这一诗作的时候,宝钗刚好和探春一起赶来。她看到这首诗的时候也大为吃惊,甚至感受到了某些命运的不可抗拒。一时之间,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敬畏和恐惧,却又下意识地想努力着抵御抗拒。
“《对菊》!对的,《对菊》!”史湘云不负“诗疯子”的名号,一脸兴奋地说道,“宝姐姐你果然是我的知音啊!妙啊!妙啊!”
宝钗不动声色,刚刚从湘云手中抽出袖子来,就见黛玉突然笑着说道:“我也勉强写了一首,却不知道能不能入方家法眼。且写了来大家取笑罢了。”笑着说话间,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湘云一脸兴奋,忙抢过那诗,朗声念道:“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这首诗名曰《问菊》,昔年菊花社公议之时,这首诗的排名尚在《对菊》之上。八句诗出,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默了。侯秀面色铁青,心中懊恼不已,她兴师动众,苦心孤诣想好的出风头的诚,她下帖子,她摆酒,她邀请所有人来赏菊花,她庆幸有人识趣识大体,先于她说出赏花不可无诗的话,但是最后出风头的人,却是这些看起来对赛诗不屑一顾、因为言语相激、以极快的速度写了一首、轻松交卷的人。
“宝姐姐给诗取名,却是颇见功力。怨不得云妹妹夸你。却不知道我这诗,宝姐姐有没有诗名相送?”黛玉拿眼睛静静看着宝钗,似笑非笑,似嗔似喜。
宝钗没有犹豫。“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这四句诗,却似在她耳边响起了炸雷一般。倒像不是问的菊花,倒是在问她了。然而她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