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旗帜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中翻飞着,起伏的沙丘间交错着一片又一片刺眼的积雪,刺骨的寒风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城墙高处焦灼的来回踱步。
一匹黑马从远处巨大的沙丘后窜出,笔直的朝着城门冲来,那高大的身影探出身子,借着月光努力辨认着,随即疯狂的挥起手中的令旗。
沉重的大门在寒风中打开了一条缝,那黑骑丝毫未减速,箭一般没入了门内的黑暗。
哲克行三两步从城上冲下来,顾不得髯须上冻结的冰霜,一把揪住翻身下马的骑士:“出什么事了?”
那骑士满身血污甚是狼狈,有些嘶哑的嗓子硬声答道:“我们遇到了埋伏。”
“什么!六郎呢!不是有甘明接应吗?”哲克行不可置信的抬头往早已紧闭的大门望了一眼,用力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一双鲜血还未凝固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月光下,骑士冷硬的眼神告诉他,援军已是徒劳之举。
”小王子主力大军明日就到。”
哲克行心头咯噔一下,失去惯常依赖的六弟和强敌大军压境的双重打击让他脑子里嗡声作响,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年轻的骑士:“那现在怎么办?”
在城楼上,哲克行计划了各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大敌当前自己竟会询问面前这个未及弱冠的青年的意见。虽然身为哲家克字辈的长子,哲克行以宽厚著称与军中,但领军之能远不及他的六弟,实际上的哲家军统领,哲克衡。也许他内心清楚,自己也及不上这个常年跟随弟弟的偏将。
至少,他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冷静。
被询问的骑士果断的说出了他的计划。哲克行只是一点头,立刻集合军士,城楼上下奔忙起来。
“小王子殿下,哲克衡一死,这青川城就是我们格达部囊中之物了,哈哈哈。”
“苏木尔,不要掉以轻心,哲家不会乖乖把城池交出来的,一会儿攻城时,你可得多卖点力气,速速拿下。”
“王子殿下放心。”
“王子殿下,”前方的探子神色慌张的策马奔回,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最终不得不请王子亲自到沙丘上去看一看。
小王子塔萨不十分不耐烦的带着亲兵,登上了旁边最高的沙丘顶,扑面的冰风中,远处矗立着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城池。
冰封之城。
在大漠滴水凝冰的黑夜里冻成的城墙。任何人也别想攀上这堵墙。
“混蛋。”小王子狠狠的一掌拍在马鞍上,惊得战马半立起来,”跟我来。”
从冰封的城池望去,一队铁铠骑士高举着赤红的王旗往城门奔来,倨傲的一字排开在百尺外。当中的骑士翻身下马,缓缓解下了腰间华丽的金色刀鞘。
“退后,”哲克行压着嗓子喝道,前排的兵士连忙退离了城墙边,唯独一个人站着不动,竟是那年轻的黑衣骑士。
塔萨已经拔出了刀,曙阳之光的咒文从刀身划过,瞬间,巨大的金色光弧将狂风斩断,破碎的寒冰坚土在刀气的轰鸣声中四射飞溅。
武力低微的兵士绷紧了浑身肌肉,仍然被卷上城楼的强大气息轰得东倒西歪。撕扯得呼啦乱飞的战旗间,黑衣的骑士稳稳的举起了手中的弓。
风之鸣兮,万豁之中。
雨之落兮,万籁之空。
拉弓,离弦。
天地忽然寂静。
羽箭清冽的尖啸悬停在小王子的额头,金属箭头与狂暴的气流同时应声而碎,一片肉眼几不可见的碎片,不经意的,擦破了王子高傲的额头。
忽然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城墙上巨大的刀痕和一丝极细的血线。
小王子翻身上马,高声喝到:“立此为凭,他日必取青川。”
“回答我,城楼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骑士伸手取下自己的头盔,阳光斜斜掠过他英挺的鼻梁和耳畔垂下的发,淡棕色的清澈双眼毫无畏惧,而略失血色的薄唇还带着倨傲的笑。
“寒山,萧燕然。”
“霸刀的威力果然可怕,”望着滚滚烟尘消失在沙丘之后,哲克行心有余悸的叹道。
“如果他有本事使出第二刀,也不会轻易撤军了,”身背双刀的魁梧男子面无表情的匆匆走上城楼,“燕然?”
“不会再来了,”黑衣骑士轻声应道。
哲克行略一点头:“入夜后仍需谨慎。”便带领亲兵继续奔忙防务去了。
那魁梧男子似乎不太放心的环顾四周,最后眼光落在黑衣骑士被气劲划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和颤抖的双肩上。
“武军使,不用担心,”他始终站在城楼最前方,“我会守到明日天明。”
武宁威退后了两步,这个距离,隔着风声便听不见那骑士声音里几乎无法压抑的哽咽,看不到阳光在他眼中折射出的泪滴,艰难的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大漠漫长的冬季也终究会过去,高捧着明黄圣旨的钦差穿过丧仪白布还未取下的青川城门,跪在他面前等待宣读圣旨的,是帝国唯一以战功受封一品命妇的女性,哲老夫人,和她的儿孙家将众人。
“……朕不忍哲氏族人世代受边塞之苦,令三月内迁入京郊封邑,钦此。”
匍匐在地的老妇人平静的抬起头,由她的长孙将她扶起,接过龙头拐杖,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钦差。
“老夫人,请接旨吧。”
“好……很好……”
“太夫人!小王子刀痕仍在,您这一去,青川城……”
“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