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道:“见之忘俗。”话说着,自己也翘首打量。
“臣薛通携高堂兄弟、子侄其女恭请吾皇圣安……”忽听得前面传来薛通领唱的声音,薛宜偷空一扫,未看见什么,就随在呼声中叩拜了下去。
薛宓迟她一眼,便见一双青缎云纹方头履自马车中踏了出来,踩凳点地,米草纹墨蓝袍裾在眼前轻轻一晃,就站到了地上,启口叫免礼。薛宓听那声音,心头就是一颤,连忙将头磕在了地上。
内侍唱免,薛通领众人谢恩,百余人中,只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和那微风过处,沙沙的树叶响声。不意“哇”的响起一声婴儿啼哭,一时众人吓了一跳,皆禀了呼吸。
薛通连忙请罪。
俯首叩地,四下皆寂,略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一道声音:“昨日朕与小主游山塘,正遇上卿府中的满月宴,可就是这孩子的?”
语气随和,仿若闲谈,却自有一番清贵儒雅。
薛通心里咚咚打鼓,谨慎答道:“回万岁爷,正是臣三弟归家,在昆山戏楼请了一场宴,权做了这孩子的满月宴。”
那厢却是疏朗一笑,打望了眼一众爷们儿里头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婴儿,漫漫道:“朕与小主听了他一场戏,这孩子是与朕讨见面礼了。”转眼望满福,“回头告诉你李主子给他备上一份儿。”
陆满福应是,众人方才舒出一口气来,俱陪着笑。
一时薛通兄弟几个作陪,引皇帝进园,又有小一辈兄弟招待容钰容铮二人随后,最后方是薛老太太领着女眷请下了长公主与明微,领了媳妇们相陪。
前面有兴致逛逛园子,后头也就跟着走了,剩下的不当值了的护卫,自也有人安排酒菜。
前头是主子伺候,后头就跟着丫鬟婆子,没得着脸面往前的媳妇姑娘们就要在他们后面,薛宓和薛宜就缀在了尾巴上,薛宜边出神边走,一回眼却发现一向活泛的薛宓也低着头走神儿,便问她是怎么了。
“二姐姐。”薛宓锁着眉唤她,待薛宜再问怎么,她却噤口不言了,任薛宜怎么问也问不出。
晚来天凉,园里夜景也好,再有薛家人讲讲风土人情,天子颇有兴致的走了半个多时辰,其间却还使人去吩咐女眷那里,若觉疲惫,可先行休息,特特又关照了薛老太太,令之受宠若惊,自是不提。
如此一遭走下来,再摆一场小宴吃过,已尽亥中,薛氏的男姻女眷,再三安置之下适才退下。
明微随圣驾居住在水庭之东的玲珑馆,玲珑馆地势稍高,后头有琵琶园,西面则是荷花池,养了睡莲万株,有远香堂可赏莲观荷,间或几声蛙鸣入耳,是个清凉消夏的好去处。
明微比他是早一些过来的,甫入内室扫了几眼,就没再动。
皇帝回来时就见她笔直的坐在卧房春凳上,眉眼淡静,只面上略有点儿疲色。
汉人的规矩男女不同席,他没料她和长公主说话说了一下晌,中饭都没传回来,走了一晚上,又连她的影子都没见上一面,颇是不郁,这一会儿见到人才高兴,走过来瞧她,却发现她手里握了一根玉簪,定神一看即发现面熟,“这簪子……”
明微道:“当是故友所赠。”
“故友?”皇帝回目一扫,“方才进门,中堂有幅松竹图上的题字甚像你的笔迹,原当是薛家网罗来讨好你的,莫不也是这位故友?”
明微点头,“是薛家长房的二姑娘。”
皇帝揽了她坐下,“我还以为你和那混小子有什么交情。”
明微一扫他,才发现他脸上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不由嗤笑:“您看年岁我也是不识他的。”
他自己也好笑,去看她手里的簪子,摩了摩那簪子上的清平二字,问她:“胡夫人旧物?昨日你还那样大方?”
明微是有些意外的,簪子上的字是先古时期的契文,现世早已失传,李相喜研考此物,可毕生所集,也不过书房里半架子龟甲片,再加先人所撰的一本残籍,到胡夫人故去,他心灰意冷,就通通赠给了友人。而清平二字,并非固有,而是他考据后拼造。
“您怎么知道?”她偏首看他,心里好不奇怪,全忘了他问的是什么。
“唔……”皇上觉得有些个不好说,“当初朕给你搜罗了好些东西来着……”后来一生气锁了,后来又自个儿倒腾了一遍,还跟你家丫鬟混了个脸熟,有什么我还会不知道?
这样子英明神武的事陛下说不出来,正想怎么圆话,赶巧朝云就在门口漏了半个脸,问:“浴汤备好了,小主是不是现在沐浴?”
“好丫头……”来得正是时候,陛下心快口快,吞掉了后半句话,换而道:“浴房在何处?”
朝云一呆,明微面色刷的就变了,幸而皇上这会子还有数,一笑去刮她的鼻尖:“如何这么不禁逗。”
明微给他一打岔也就忘了计较,洗完澡出来,他却也沐浴过了,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批折子,细白绫中衣松松在身上挂着,依稀也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后背衣裳就湿了一片,她手里捧着陆满福千求万求塞过来的棉布手巾,问他:“您怎么不擦擦头发?”
你来帮我擦,她想他应是回头看她,再说这么一句,然后她便可顺理成章的也就可走过去,不料他却盯着手上的奏本,朱笔一点,头也没回的答了一句:“将将送过来几本,我赶着批完了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