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的宫装,往常都是由银耳收拾的。自从银耳失踪后,浣衣局的都人把衣服送回来,李慕儿总是记不得怎么搭配才好。可是今日,她花费了好一会儿光景,将自己拾掇了个仔细。
可来到乾清宫时,却被何文鼎告知,朱祐樘与皇后去为新建的视牲所做大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又错过了。
一个人冲动的时间,大概是半柱香,错过了这个时机,情绪会缓缓平复下来。正如朱祐樘身体力行的“鸟穿浮云云不惊”,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若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便能少发生许多让自己后悔之事。
李慕儿却错过了这冲动的半柱香时间。
“莹中,莹中……你怎么了?”被何文鼎的叫喊声拉回思绪时,李慕儿正恍然如同做了场梦。梦中朱祐樘并非帝王,她的孩儿也不是什么太子,那些勾心斗角之争离她千千万万里,只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恬淡。
“文鼎,你有没有时常觉得,人生如梦,想醒却总是醒不过来的感觉?”
这样的口气,是在不像是从李慕儿嘴里说出来的。何文鼎不明所以,只好摇摇头道:“莹中,如果是梦,我一定会做个美梦,而不是将自己圈在一个小小宫墙中,飞也飞不出去。”
“是啊,如果是梦,为什么不能美好一些呢?”李慕儿平静地笑笑,徐徐侧首环顾室内——案上除了折奏的多少,什么都没有改变。何文鼎还穿着初见时所着的那套青蓝内监服饰;花瓶里所供的依旧不过是宫内最普通的柳枝;就连朱砂墨所在的地方,都仍是李慕儿顺手的那个位置。
唯一改变的,也只有李慕儿的认知罢了……
“莹中,你怎么这样奇怪?是不是此行不太顺利?马同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道来复命?”
李慕儿垂眸低下头,并不回答何文鼎的这一问题。只是片刻的沉默后,她又似重新活了过来,折身往殿外走去,并对何文鼎交待道:“我去一趟西内。若是皇上回来了,请他务必在这里等我,我有要紧事要奏。”
何文鼎点头刚要应“好”,却见李慕儿的脚步倏地停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背脊一僵,“噌噌”往后退了两步。
接着,何文鼎便看见她的身前探出一个小脑袋,不怀好意地望着他的方向咯咯笑。
再然后,门外出现了德延、刘瑾、张永等几个侍奉在东宫的小太监,忙不迭对着殿门跪下磕头道:“主儿,快随奴婢们回宫去吧……”
何文鼎也不敢怠慢地匆匆跑上前去请安。
唯李慕儿一人,盯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久久不曾作何反应。
“莹中……”何文鼎以为她离宫时日久了,忘记了宫中的小主儿,忙轻声提醒她道,“快给太子请安呐……”
是啊,太子,千岁爷,她高高在上的小主子,她理应向他下跪请安。
可李慕儿的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他都已经这么大了?
何文鼎的眼神烧得她炙热,殿外三个都人也开始生起疑窦,李慕儿自己也意识到了此刻自己有多失态,有多大不敬,可她的手却克制不住地伸了出去,向着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女学士休得无礼!”
伴随着一声不知从谁口中传出的呵斥,李慕儿冰凉的手心突然被温热的触感填满。来不及理会训斥她的那人,李慕儿已经被一只小手牵着,转身往殿中走去。
他那样小,步履都才刚刚迈稳的模样,可他的手又那样暖和,全然不似他父亲那般缺乏温度。
他一定是个和朱祐樘决然不同的孩子吧!
“厚照……”李慕儿口中浅浅呢喃,没有人听见她大逆不道地直呼太子名讳,也没有人会发现她眼中差点溢出的薄薄泪雾。
他们只看到调皮的太子兀自拽着女学士的手,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一步步迈向了皇上的龙案。
再往前走,饶是他再年幼无知,也当论不敬之罪!
殿外的刘瑾实在忍不住,压着喉咙小声讨好道:“主儿,奴婢们陪您回去斗蛐蛐儿吧!可不能再往前造次了……”
像是故意与他唱反调似的,小太子回头“哼”地挑衅了一声,随后抬首笑嘻嘻地望着李慕儿,吩咐道:“抱,抱我坐上去!”
众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李慕儿却是一副浅笑依然的神色,背对着殿门,凝住他道:“厚照,我可以抱你坐上去,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似懂非懂,小太子却突然收起了嬉笑神色,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慕儿弯腰,一把抱起了他。
庆幸自己的右手已经能够活动自如,让母子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显得不那么尴尬。算一算,他才两周岁不到,不过个子挺高,重量也不轻,李慕儿不由心生安慰。
面对小太子探究的神情,李慕儿尽力扯了个微笑,边抱着他反方向往殿外而去,边开口问道:“太子可知,世上除了紫禁城,还有更大的天地。在这片宫墙之外,有好山好水,有田园人家,即使粗布麻衣,却能自由自在玩耍。你是真龙天子,生下来就背负了他人无需承受的责任,如果现在给你机会选择,你是要飞向外头,”李慕儿又转过身指指龙案,“还是坐在上头?”
她的话语讲得极轻,可她知道,小太子一言一语都听得分明。正如她抱起他的那一刻就未将他当两岁的小孩子对待,小太子给她的回应也确实不像他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