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说她恨过两个人。
第一个,是一个叫程山的男人。
她快记不清那个男人的样貌了,只依稀记着那是个称得上高大帅气的男人。
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个男人对她也算不错。
幼儿园的时候,她的胃口不好,吃东西很慢也很少,总是磨蹭到最后,被老师叫过去,拿着勺子喂饭。他听说后,好像get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开心了好一阵子,每顿饭都是自己一吃完,就一口一口地给她喂,有时她打死不想张嘴,他还百般地哄。
一年级的时候,每天的作业总要有家长签字老师才肯收,有一次母亲不在家,他来签字,却无奈字难看得像是小学生写的,被老师点名批评,硬说她自己作假。她委屈地回家告诉他,他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老师,论道了一番。
再后来,他的工作有了变更,下班时间越来越晚,到家的时间也从五点过变成了七点过,家里开饭的时间也慢慢晚了下去。
那时,晚饭后,他还会拿着玩具逗她开心,或在灯下辅导她的功课。
她和母亲都不喜欢他抽烟,他就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等你考够十个一百分,老爸就戒烟。”
她很努力的学习了,却没来得及考上那十个是白费。
因为再往后,什么都变了。
他的工作越发不顺,不知从哪一天起,忽然就不再早出晚归。
他开始成天成天缩在家中,对着电视不停抽烟,家里总是弥厅,厨房,卧室,卫生间。
母亲开始对他指指点点,有时是鼓励,有时是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当时的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们越来越爱吵架,吵到连她拿着满分试卷,也再得不到一句鼓励。
他开始用家里那台没有联网的电脑玩看起来十分血腥暴力的游戏。
她好几次站在屋外,甚至看见游戏画面中的“他”用刀把人满满碎尸,用火油和火柴将人活活烧死。
渐渐地,游戏已经不足以让他宣泄,他开始动不动就在家中大发雷霆,甚至慢慢有了暴力倾向。
起先,是踹门,后来,是摔东西。
有一天,她看见他对母亲动手,再之后,转身砸门走了。
那个晚上,母亲哭了很久很久,嚎哭声慢慢变为哽咽,最后平息。
她没有做作业,只守在一旁陪着,直到母亲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问她,小景,妈妈和爸爸分开住,你愿意吗?
她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看见母亲又哭了,不知哭了多久,嘴里反反复复,一直念着的,也只有三个字:“他变了。”
他变了,但母亲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仿佛靠着对他最后的一丝期望,咬牙熬一熬,再难过的坎都能跨过去。
毕竟,那也是母亲曾经爱过的人。
不,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因为爱才继续隐忍。
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脚不沾家,偶尔回来一次,也都是酒气熏天,胡子拉碴,倒头就睡,对家里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母亲好几次在饭桌上对她说,他不回家还好,和他的朋友鬼混,喝酒也好,找女人也好,死在外面最好。家里不需要那么一个人,我只照顾你一个,伺候他,我还遭罪……我不想管他,一点也不想……
每次母亲都说得万分愤慨,可说到最后,却又是声声哽咽。
忽然有一天,他慌张地跑回家,找母亲商量什么事。
她坐在小书桌下,写着自己的作业。
那是简单的数学题,两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却因卧室里越发明显的吵闹声扰得她无法专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愤怒,而男人说话的口吻也渐渐从商量与请求,变成了命令一般,带着几分怒意。
争执声中,她听见了“离婚”的字眼,却是意外的没有任何感觉。
好像这个家早该这样了。
离了也好,省得那么吵。
她忍不住捂住双耳,大喊了一声:“吵死了!能不能安静点!”
一瞬的沉默后,是男人又一次摔门而去。
那一个晚上,母亲躺在她的边上,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处淤青。
她听见母亲问她,不要爸爸了好不好?
她说,好。
从那一天起,她没再看见那个男人回家,家里关于那个男人的衣物、日用,也都在她在学校的时候渐渐被男人搬走。
家里好像忽然空了许多,其实也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如果可以,她真的真的很希望那个少掉的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世界。
可那只是一个希望。
……
几个月后,男人回来了。
她放学回家后,用钥匙打开了家门,见到他慌张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神色比起几个月前,更显萎靡,身体已经发福,腰背显有佝偻,和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了何止一个天地。
她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垂眼似乎看见他的手上似有一些已经擦拭过,但并没能擦干净的血痕。
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由疑惑转为极端的诧异,诧异中,还有一份恐惧。
她看见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当年她并不懂那是何种神色,多年后才知,那是瞬息间产生的一份杀意。
可男人最终没有杀她,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一点钱,让她下楼去买点东西吃,到同学家去玩。
她怕极了,紧攥着手里的钱站在楼道里,双腿似不受控般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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