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位到了。”已近黄昏时分,未点灯的屋里,有些暗淡,逆着光看去,只能瞧见一只白的亮眼的手,正捏着个小巧的匕首。
“难不成,她也住这?”他低低一笑,“她住在哪间房?”
“后头天字号丙院,第一进正房里头,玄汐住在第二进。她身边有个扎鲁赫人,汉话说的颇好,似是被喂了药。”
“阿颜真是愈发的叫人喜欢了。”他笑着站起身来,一双琥珀色的眼,在这晦暗光线之中,依旧熠熠生辉。
“把人撤了吧。”他转身道,唇边笑容生动之极带着司徒家独有的艳丽,一双眼,眼角隐隐上扬,“甭叫她多心。”
“是。”
待得卢仲退出室内,司徒岩若仍旧摩挲着那小小匕首,唇边笑意半晌未散。
这边天字号丙院里,苏岚亦在与朝云说着话,却是用的另一种齐地丰台方言:“记得给他减些药,甭拘他,只是,他去哪你都得亲自跟着。”
“我跟着?”
“旁人跟得住?”苏岚叹了口气,“记着,不要叫司徒岩若这样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那您?”
“今夜里,我自个到镇上喝酒,谁都甭跟着我。”苏岚微微一笑,“谁都别跟。”
这草原小镇,不过一条主街,夜色沉沉,旁的地方都一片漆黑,只这条街上还有几个红灯笼,在夜里颤颤巍巍地摇着。
苏岚换了一身扎鲁赫男子的长袍,因她纤弱,穿着倒有几分空空荡荡,显得她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
这街上只一家酒馆,用汉字写了招牌,苏岚才一进来,那汉人老板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苏岚心念一动,开口便是周国邺都口音:“可有啥酒喝?”
那老板听了她声,便是一笑,脱口也是口周国官话:“小地方没有啥好酒,自家酿的烧刀子,客官尝尝如何?”
苏岚点了点头,便拣了位置坐下。她一坐,便就格格不入,且不论露在外头那张脸生的本就世间罕有,单那一身皮子,便白的耀眼,同周边人那风灼的黑红的脸,对比强烈。
世家公子多是颜色颇好的男子,因而苏岚虽是雌雄难辨了些,也不会叫人多想,毕竟她爹娘都是以容色冠绝一时之人。
苏岚习武,本就耳力极佳,这会子便将周围人的声音听了个清楚,譬如,坐在她后头的一个大汉,正是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对着同伴道:“瞧那边那个小子,长得比娘们儿还还好看,瞧着便像个汉人。”
苏岚却也不恼,只是用袖中帕子细细擦着桌上竹筷,倒是故意露出了左手上那寸长的伤疤。偷偷瞧着她的人,一见她手上寸长的伤疤,便都骇住。扎鲁赫人本就尚武,男子更是少不得舞刀弄枪,自然也瞧得出,她手上那道伤疤,乃是为重剑所伤。
“老板,烦劳再加副碗筷,再拎几坛子酒过来。”司徒岩若迎着苏岚嫌弃的眼光,大喇喇地便坐到了她对面,一口周国官话,说的极顺。
才从苏岚身上收了眼光的众人,又被走进来的司徒岩若勾了魂魄。他穿一袭玄色饰深绿纹骑装,箭袖削肩,衣裳腰身束的颇紧,将他本就高大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一张脸白如玉,一双琥珀色眼睛流光溢彩。
“这样好看的小白脸怎的一下子来了两个?”那大汉的声音又传到了苏岚耳朵里头,倒惹得她一笑。
“自个饮酒多无趣,两个人才好不是?”司徒岩若依旧用周国官话同苏岚交谈,见她笑起来,便也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直晃人眼睛,笑意舒朗,就好似个从无烦忧的大男孩一般。
“两人对饮,也要看同谁对饮,若是你啊,我宁愿自个儿醒复醉。”苏岚故意不去瞧司徒岩若,也不理他卖弄自个儿的美色,只拈起一块牛肉,小口喝着酒。这北地烧刀子不比梨花白,口感粗糙的很,也极烈性。
“依我说,这烈酒就得大口饮才得意趣。”司徒岩若仍旧笑意温和,瞧着苏岚,似挑衅一般,将海碗里的酒一口饮尽,又将空碗晃到苏岚眼前转了一转。
苏岚抬眼看他,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缓缓吐出四个字:“牛嚼牡丹。”
司徒岩若被她一噎,却难得脾气仍旧好得不行:“话说回来,你少年时就惯爱喝酒,而饮酒必醉。如今还是喜欢喝酒,虽然酒量好了不少,可到底不该多饮。”
苏岚被他这句饮酒必醉狠狠噎了一口,抓起旁边的酒碗,便是一口,这酒如喉咙,直如火烧,一张玉做的脸,霎时便飞起红霞。苏岚连吃了几口菜,才压下了咳嗽,一抬头,不出意外地便瞧见了司徒岩若戏谑神色。
苏岚将那碗往桌子上一扣,才缓缓道:“你不是来讨我的酒吧。瞧你春风得意,大概是敌人不堪一击。”
“天下间,值得我费尽思量的,不过几人而已,你是其中最叫我头疼的。”司徒岩若微微一笑,“留谢郎足以安稳局势了。”
“既然谢郎都在,别跟我说,你是撞上的,分明就是处心积虑,故意碰瓷儿的。”苏岚摇了摇头。
“其实这边也不是动真格的,彼此试探罢了。”司徒岩若点了点头,“哎呦,瞧我的记性,竟忘了和你讲。我此来啊,是受了这边的邀请。彼此是过了明路的,压在桌底下的心照不宣。”
苏岚此时气急反笑,唇边吐出一串冷笑,她在扎鲁赫和司徒岩若身边都有安人,但前者鞭长莫及,颇有几分力不从心;至于后者,她安的人,却也难以近的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