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显出身形,那便只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了。
但要是显出身形,她又怕会吓到那些守夜的汉军。
影子苦恼地飘了一会儿,终于飘到那座小土丘上,坐着不动了。
高肃背靠在一棵白桦树下,长/枪横在身前,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像是在对待一位昔日的同伴,专注且安然。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梢,斜斜照在他的枪尖上,泛起一点细微且尖锐的寒芒。
影子静静地飘在那座土丘上,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幅画。
忽然之间,高肃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掠过她栖身的土丘。她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瞬间飘出去老远,然后才又慢慢地飘了回来。现在她还是一道淡淡的影子,高肃看不到她,任谁都看不到她。
但他刚刚的神情和动作,简直、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一样。
影子拍拍胸口,又慢慢地飘了回去,坐在那处小土丘上。
高肃凝神望了那片土丘很久,目光慢慢地沉寂下去,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奈且自嘲的表情。
——他大概是疯了,居然会感觉到阿瑶在看着自己。
他拾起那张青铜面具覆在脸上,大步朝那些汉军走去。那些汉军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有些在低声谈笑,还有些在面前的沙地上画着什么。高肃走到他们面前,低低地问了两句话。
一位尉官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句话。
高肃摇摇头,亦低声道:“自出长安的那一日起,将军便将我等远远撇开在身后三百余里,现在谁都找不到将军和中军的踪迹。你们留意些罢,要是找到将军的位置,便速速禀报于我。”
尉官拍拍高肃的肩膀,又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
高肃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非是我不相信将军,而是因为……罢了,你们且守着罢,要是找到公孙将军,或是中军的位置,都要立即禀报于我,切莫耽搁。”
周围的汉军们三三两两地应了声是,又拨了拨微弱的火堆,继续在原地守夜。
又过了片刻后,汉军们三三两两地开始换班了。
守夜的汉军们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将位置让给下一轮守夜的同伴,便回营帐里休息去了。白桦林里树影婆娑,偶尔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还能听见两声细微的虫鸣。
溪水沿着小河沟潺潺流淌,哗哗的水流声在夜色里分外清晰。
四周围一片静谧,唯有汉军们来来回回地在走动。为了防止匈奴人发现,他们连火堆都熄了一半,火光微弱,时不时发出噼啪两声脆响。
高肃倚靠在一棵白桦树下,阖着眼睛,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将冰凉的长/枪横在手心里,身上的铠甲未除,就这样睡过去了。
云瑶慢慢地飘到高肃旁边,俯下/身,一寸寸地抚着那张青铜面具,心里犹自涩然。他大概是白天累坏了,所以才会阖眼即眠的吧……她目光掠过他冰凉的长/枪和铠甲,涩涩地唤道:“长恭。”
高肃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牢牢地盯着她的方向,目光锋锐,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云瑶从未见过这样的兰陵王,危险且不可捉摸。他牢牢地盯着她的方向,目光一寸寸地逡巡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她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飘了飘,高肃的目光又紧紧地追了过来。
他他、他、他不会真的能看到自己吧。
云瑶有些犯愁,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些换班的汉军,趁着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便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显出身形来,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长恭。”
高肃猛然怔住了。
他抬手按住那张面具,一点点地,慢慢地摘了下来。
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青芒,从他的手里滑落,扑地一声掉到草丛里。
他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她,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地逡巡着,长长地叹息一声道:“阿瑶……”
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她的模样了,总该有二十多年了罢。自从他先一步离开那个世界,转世到西汉长安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他以为是他们相隔太远的缘故,于是他从长安城找到雁门郡,到上谷郡,到云中郡,仔仔细细地找,但始终都没有找到她。
后来他又以为,那是因为她转世到了偏僻的地方,便投身于军中,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偏僻的山村、原野、荒崖……乃至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他都仔仔细细地找寻过了,但同样找不到她。
要不是阿瑶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们会一同转世,他怕是要到忘川里去找她了。
“阿瑶。”高肃喃喃地唤道,伸手想要抓住她。但他抓了个空。
忽然间他想起来,阿瑶曾经说过,自己可以灵魂出窍。
因此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非她的本体,而是她的魂。
高肃目光一点点变得温和,沉沉地笑出声来:“阿瑶。”
他上前两步,虚虚地握住她的肩膀。虽然仍旧碰不到她,但心里慢慢地安宁了。
云瑶轻轻嗯了一声,又瞅了一眼那些换班的汉军,遂飘到高肃手心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蹭蹭他的食指,温温糯糯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行踪需要保密,所以是一个人过来的。”
小小的云瑶飘在他的手心里,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表情严肃。
高肃再一次笑出了声,数日来的疲惫和烦恼都一扫而空。他侧过身,用后背挡住了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