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推演了许久,要回守贞岛接人,光靠她一个人是不成的。至少要有两条船,三个以上的人。
她水性好,驾船却是不行。她人小力气单薄,便是从来到陆上那一天开始练习,也赶不上渔村里的任何一个渔民技术好。安全起见,她必须寻一个经验丰富的船把式随她一道进去。
一条船往守贞岛接人,另一条船在漩涡外守候。这样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也有人接应,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她的身份来历迟早是瞒不住的,因此她尽可能地对旺财和云翠说了实话。
说了她为何会生长在守贞岛,说了岛上那些可亲可敬的人,也说了她是如何离开守贞岛,又是如何被大春捡上船的。唯独隐瞒了杨氏解国公府三少夫人的身份,只提了一句是个大户人家。
并非她信不过旺财和云翠,以他们夫妻两个的人品,甭管听见了什么都会守口如瓶的。再说解国公已经平反,她也没有被当成“余孽”抓去砍头的危险了。
她不说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是解家的种,还是名副其实的奸生女,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解国公府是没落了,还是荣光重现了,她都不在乎。
她从未想过跟解国公府攀扯上什么关系,她就是她,何必要在“沐兰”二字前面冠上别人的姓氏?
旺财早就猜出沐兰的身份不一般,却没料到竟是这样不一般法儿,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云翠更是惊得脸儿都白了,身为女子,她打小就被娘亲教导要谨守妇德。作为反面教材,不知听过多少不守妇道的女人被流放守贞岛的故事。
在她的脑海之中,守贞岛应是阴森恐怖,形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存在。怎也没想到,那种地方会生活着跟她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同来自守贞岛的人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惊讶稍减,又记起嫁到邻县的姐姐说过,他们那里有一个妇人叫丈夫的表兄糟蹋了,婆家不怪那表兄qín_shòu不如,反倒指责妇人不守妇道,将她送上流放的官船。
那妇人命大,在海上漂了几日,又叫海浪冲回岸上。救她的人不知她是叫流放的,依着她意思送了她回去。谁知婆家一口咬定她和那好心人是奸夫****,将他们五花大绑,扭送到官府。
妇人大难不死,反成了逃犯,一顿乱棍赏下来,立时就没了命。那好心人也叫安上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挨了一顿板子,又下了大狱。
虽说沐兰跟那妇人情况不同,可毕竟是从守贞岛上来的,这要是叫官府知道了,可还能保住小命?
心下慌急,一把握住沐兰的手,“这些个话儿你可同旁人说过?”
沐兰摇一摇头,“没有,我只告诉了你们。”
云翠长出一口气,叫旺财出去看一看,防着有人闯进来听了去,又急声叮嘱沐兰道:“这事儿只我跟你旺财叔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再同别个说了。一个字儿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太过严肃,叫沐兰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赶忙问道:“为何不能说?”
云翠将姐姐镇上那个妇人的遭遇跟她说得一回,反复叮嘱她不可说出去。
沐兰这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把事情想得太乐观。即使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叫判了死罪,尚需经过刑部审批方可处斩。一个在流放之中死而逃生的妇人,送到县衙便可当场打杀,可见陆上对失德女性的压制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
也许笊篱村是个例外,村里的人都淳朴善良,不会计较她和辣椒婆几人的身份来历,愿意收留她们。父母官是个懒惰不爱管事儿的,不会跑到偏远的渔村来追查是不是有“逃犯”。
可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万一有那好事之人,就是容不下“失德的女人”,非要置她们于死地呢?
铁打的官场,流水的官,郭县令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滨县。万一他调走了,换一个爱管闲事的县令呢?
她真的可以置自个儿与她亲近之人的性命于不顾,冒着将渔村老老少少牵连进去的风险,接了辣椒婆几个出来吗?
岛上虽然缺衣少药,日子过得清苦一些,可胜在自由。一旦离开那里,就要时刻担忧被人揭穿身份,承受他人的猜测指点和异样的目光。
辣椒婆她们回到陆上真的能如她所想,过上好日子吗?说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她们是不是愿意离开守贞岛,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们愿意而已。
也许她们想要的并不是好吃好穿,长命百岁,只想远离世人的批判和踩踏,平平静静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呢?
若果真如此,她千辛万苦地离开守贞岛又有什么意义?
这仅仅是假设,却让她感觉刹那间失去了人生的目标,整个人陷入茫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云翠一连叫了几声“沐兰”,见她呆呆的毫无反应,只当她叫那妇人的遭遇吓到了,忙安抚她道:“没事儿的,你莫怕,我和你旺财叔会替你好生守着这个秘密,到死都不会说出去。
要是在村里待不下去,你往后就住我们家。别个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远房的外甥女。我叫我爹通一通门路,帮你办了身份文书和官牒路引,再不必担心有人知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了。”
听了云翠一番温声软语的宽慰,沐兰一时隐忍不住,落下泪来。
云翠见她哭,也心疼得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