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雄宝殿早已烧得只剩下了一个框架,就连高台上的济癫像也已烧化成一堆黄土。
这些他们都曾远远地望见过,也不以为意。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黄土堆的周围竟然堆放着一具具烧焦变形的人体残骸。
也不知道是为了邀功还是出于某种变态心理,那些周军士兵清走尸体四周的杂物,只单留下一具具焦黑蜷曲的尸体横七竖八地保持着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姿势。
这些曾经是人类的尸体,有些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有些还能看到一点皮肉的模样。有些似乎在被烧之前就已经死了,有些则明显当时还活着。
看着那些求救般伸向天空的焦枯手臂,和只剩下牙齿清晰可见的炭黑头颅,郑太立刻捂着嘴跑下台阶。
白飒再大胆也忍不住阵阵寒毛倒竖,于是二话不说,也跟着郑太一溜烟地跑开。
两人一口气冲进松林。
深吸了几口带着松脂清香的空气后,白飒假装大胆地笑道:“你跑什么呀,不就是一堆尸体嘛。”
他这么一说,又让郑太想起那些尸体来,不由一阵干呕。
白飒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嘻笑道:“难怪你老子嫌你娘,你上了战场还不拿刀砍人了?你想想,要是那一刀子正好划拉在肚子上,那个肠穿肚烂……”
郑太赶紧推开他的手向前跑了几步,抱着另一棵树狂吐起来。
白飒一阵哈哈大笑。
郑王郑文允自诩豪杰,最看不上的就是儿子郑太这副比女人还精致的模样。偏偏他后宫粉黛三千,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比起郑太的敦厚纯良,他宁可欣赏白飒这样的玩世不恭和胡作非为。因此,和其他亲戚不同,他倒是经常鼓励郑太跟着白飒乱跑,好让循规蹈矩的郑太多少能沾染点白飒那略有些疯颠的肆无忌惮。
白飒回头看看大雄宝殿,冲郑太笑道:“喂,我念首诗给你听。”
也不等郑太回答,他便拖着腔调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京,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突然,不远处冒出一个声音应和着他。
白飒吓了一跳,赶紧住声四下张望,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只听那个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声音又艰难地念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很久以前白飒就发现,这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有着诸多共同点——也就是说,这个世界里同样也有僧道儒,有鸟生鱼汤(姚舜禹汤),有屈原杜甫,甚至连他们给后人留下的那些咏诵千载的诗篇都相差无几。但有一点白飒敢拿他的脑袋担保。那就是: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里还没出现过一个叫作张养浩的人,也没出现过这首叫《山坡羊》的曲子,更没有一个被叫作潼关的地方。
白飒和郑太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是一小片光线暗淡的林间空地。
空地中央,突兀地拱着一个土丘——一个显然是在匆忙中挖成坑,又在匆忙中填成包的小土丘。
土丘下方,隐约可见数具潦草掩埋的孩童尸体。
在那些被泥土胡乱盖住的肢体间,白飒眼尖地看到一张脸,一张沾着血迹和尘土,却依旧充满生命活力的脸。
一张绝不可能属于死者的脸。
此时,一道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的封锁,透过虬龙般苍劲的松枝洒向那个土丘,洒向土丘下那些还没来得及长大便已夭折的生命,也静静洒在那张脸上,洒进一双如琉璃般清澈澄净的淡金色眼眸里。
那双眼睛明亮而热烈,看到白飒和郑太向他走来时,眼眸深处似乎还泛起些许的笑意……
和白飒不同,一开始郑太并没发现那个少年。他甚至都没认出泥土下埋了些什么。当他跟着白飒走到土丘前,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时,不禁大惊失色,赶紧收脚站住。
白飒则径直走到少年的跟前。
很难说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一首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元曲,竟然被这个活埋着的少年轻轻松松且准确无误地念出了下半阙,这……意味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那双在阳光下浅淡得仿佛要穿透整张面孔的眼眸,心头一片混乱。
白飒则径直走到少年的跟前。
很难说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一首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元曲,竟然被这个活埋着的少年轻轻松松且准确无误地念出了下半阙,这……意味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那双在阳光下浅淡得仿佛要穿透整张面孔的眼眸,心头一片混乱。
“你……受伤了吗?”
少年的脸上全是干涸的血迹。看着那斑斑血迹,白飒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似乎少年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不禁愉快地弯了弯眼眸——虽然他几乎整个人都深埋在死人堆里,只有一个脑袋和半截手臂露在坑外。
白飒不禁又是一阵混乱。他隐约想着,这似乎不应该是一个被埋在死人坑里的活人该有的表情,便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少年那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又问了一个更傻的问题。
“你,还活着吗?”
“应该是吧。”
这一次,少年的微笑已经明显漾到了唇边。
然后,他困难地动了动脑袋。一只搁在他头顶上方的手臂向旁滑去,露出另一具压在他身上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