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泱闻言叹了口气,抚着陈闱纤瘦的背脊叹道:“且容朕再考虑考虑吧。”
朱时泱确实考虑了几日,但越考虑就越难下决定。朱时泱也想过把陆文远叫来商量商量,但又明知陆文远不会同意,何必多此一举。陈闱这几日也颇为乖巧,没再闹着要进内阁的事,只时常可怜巴巴地偷看朱时泱脸色。朱时泱怜他心切,想想再这么耗下去只会徒添烦恼,便把心一横,连下两道中旨,一道准严庸原品休致,赏赐金银回家颐养天年,一道改授陈闱为内阁大学士,官拜五品。
谕旨一下,陈闱是高兴了,朱时泱却捅了大篓子,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只道皇上怎么刚圣明两天,又糊涂了。严庸彻底寒了心,回家收拾细软准备归乡养老,沈纶也上了道奏章自己弹劾自己,辞官而去,誓与严庸共进退。朝中上下登时一片大乱。
陆文远气得头眼发昏,一篇谏章写得龙飞凤舞,要求皇上收回谕旨,遵从祖制,仍授陈闱为翰林修撰,并请严庸与沈纶回朝。朱时泱自知闯了大祸,在后宫里着实做了几天缩头乌龟,任谁来也不见。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日又逢上朝的日子,朱时泱可以几天不批奏章,但上朝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只因满朝文武都眼巴巴地等着,朱时泱再受不起许多谴责了。
朝堂上,朱时泱果然受到了各方声讨,好不容易挨到下朝,灰溜溜地刚要走,却被陆文远拦了下来。
朱时泱如今见了陆文远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正眼都不敢瞧一下,只好又回到御座上乖乖坐好,准备接受批斗。
陆文远果然一上来就是疾风暴雨,先后搬出多条大明祖制来压他,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例数严庸往昔功劳,痛斥朱时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陆文远一张嘴向来厉害,如今又占尽正理,越发不饶人。朱时泱有苦没处说,憋了一肚子气,却只能接着装孙子,陆文远说一句他点一点头,心想我认错态度良好,但就是死不悔改,你又能奈我何?
这招果然有些效果,陆文远义愤填膺地诤谏一通,见朱时泱始终态度温和,又向自己保证会回去考虑,便也再没有什么话说,满腹疑窦地告退了。
朱时泱便如此挨了几日。
然而,陆文远绝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很快便发觉了朱时泱的真实企图。陆文远起初也颇有些苦恼,只道皇上若像往日一样大发雷霆倒还好些,只因他愤怒时就会口不择言,漏洞百出,自己也好抓把柄。可如今皇上却奉行怀柔政策,认错态度良好,却真正油盐不进,比大发雷霆更难对付。陆文远思量再三,终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了个法子出来。至于好不好使,来日一试便知。
这一日,朱时泱觉得风头避得差不多了,便仍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过了一会儿,陆文远也来了。
朱时泱情知是桂喜出卖了自己,却又一时不好发作,便只好先询问陆文远前来所为何事。陆文远也不多说,起身呈上了一本奏章。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便打着哈哈遮遮掩掩,说自己会认真考虑此事。他本以为陆文远定会据理力争一番,也做好了左耳听右耳冒的准备,但谁知陆文远却并未多话,只恭恭敬敬地告退出去了。
朱时泱愣了一时,随即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陆文远的法子,清静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当即得意忘形,连桂喜都忘了追究。
哪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朱时泱一向是事前盲目乐观,事后追悔不及。
次日,他又去御书房批阅奏章,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凳子,陆文远又来了,二话不说便递上了一本奏疏。
朱时泱打开一看,还是为着陈闱一事,内容与昨天那封一字不差,大约只是重新誊抄了一遍。
朱时泱微微有些不悦,心说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为的是同一件事,好歹也得重新拟过吧。面上却温和无比,仍旧推说自己会回去好好考虑。陆文远也没多说什么,兀自告退了。
如此过了三五日,陆文远除了每日至朱时泱面前递一道奏疏,并无其他动作。然而朱时泱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他成日价的在眼前晃,心里便多少有些不舒坦。
朱时泱其实也知道自己忍忍就过去了,但做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因他明知陆文远是成心找自己的不痛快,却不能发火,不但不能发火,还得腆着脸装孙子。朱时泱身为一代帝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满心怒火无从发泄,便全撒到了周围人身上,连带着看陈闱也有些不顺眼起来。
这一日,朱时泱从前朝下朝回来,便看见陈闱站在院里的石桌前翻奏章。朱时泱也不知那本奏章是从何而来,但他自问政以来,已多少有了点专政的意识,便走到陈闱身后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奏章,不悦道:“朕的奏疏也是你能看的?真是没规矩。”
哪知陈闱却比他还委屈,转过身来微蹙了眉头道:“皇上您可看看吧,臣都要被陆文远给骂死了。”
朱时泱满腹疑窦地展开奏疏一看,竟还是陆文远连日来上个不停的那道,内容毫无二致,甚至连笔迹都和昨日差不多。朱时泱都快能把前几句背出来了,当下看着这奏章便能想到陆文远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心里登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