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泱知道他不安好意,专爱和自己对着干,便冷笑了一声道:“朕高兴升谁就升谁,没有理由。”

哪知陆文远却道:“那微臣斗胆,请皇上收回诏令。”

朱时泱愣了愣,要知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落地有声,如何能收回?当下浓眉一轩,怒道:“荒唐!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何况朕是皇帝,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陆文远不慌不忙道:“皇上的这道诏令,尚未由吏部颁发,因此现在收回是来得及的,况且微臣劝皇上收回成命,不是没有理由。”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赵咏宁的政绩考核记录,呈给朱时泱:“皇上请看,这是刑部郎中赵咏宁的政绩考核记录,他在职三年间,年年都在考核中拔得头筹,这刑部侍郎一职,今年本该由他升任,皇上却下旨让一个毫无功绩之人顶替了他,此举恐怕有失偏颇,难以使人心镇服。”

朱时泱咬牙冷冷道:“不服也得服。朕是皇上,说一不二,谁若是敢妄加议论,即刻拖出去斩了。”

陆文远道:“皇上龙威震慑四海,自然没人敢妄加议论。但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皇上管得住人口,也管得住人心吗?”

朱时泱一时哑口无言,陆文远便继续道:“自古成大事者,都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三项,天时地利不可强求,但这人和,却与成事者本身大有干系。皇上此番诏令一发,只会使尽忠之人心冷,而欺世盗名之人则见有机可乘,皆使左道旁门,趁虚而入,皇上只为逞一时心性而尽失人和,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这时范哲甫已随桂喜前来,正站在不远处的门廊下,等待皇上召见。此番的对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只道这陆文远当真胆大包天,连当今皇上都敢顶撞。当下拉了一把在一旁发抖的桂喜,悄声问道:“桂公公,这陆文远是什么来历?敢跟皇上如此说话?”

桂喜哭丧了一张脸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上回隐约听见吏部尚书傅大人说,是什么天熹五年的进士,后来做了浙江道御史,又因为惹恼了皇上,被迁为吏部主事,打了一顿……”

范哲甫了然。上次皇上责打他的事,在前朝传得沸沸扬扬,他当然也听说了,当时只觉得陆文远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似乎以前在哪听到过,却又全记不起来,想了一时没有头绪,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乍一听天熹五年,他倒是忆起了一件当年的旧事,串不起来的思绪顿时全都连上了,心里豁然开朗。

范哲甫强压着内心的波澜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心中便逐渐有了计较。再抬头时,他的眼里已蒙上了深重的阴霾,心说严庸啊严庸,此番让我在此碰见陆文远,也是你的死期到了。

原来这范哲甫纵然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却也免不了在朝中竖有政敌,严庸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严庸与他品级相等,同在内阁担任大学士,并兼任礼部侍郎。多年来两人由于政见不同,一直貌合神离,暗中相争。先皇殡天之后,朱时泱登基,整日不理朝政,骄矜度日,两人更是干脆撕破了脸皮,明目张胆地扶植党羽,以前朝为战场,继续自己的政治厮杀。如此时日一长,大大小小的恩怨累积下来,两人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后来,范哲甫在朱时泱跟前得了脸,便渐渐有了压倒严庸的势头,然而严庸是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不留把柄,对范哲甫的进攻更是见招拆招,干净利落,因此虽被压制得很苦,却也不至被扳倒,范哲甫却因此更加难受,整日如鲠在喉,寻尽一切机会,只求除掉严庸。

如今陆文远的出现,让范哲甫顿觉胜利在望,而这其中渊源,却还要从天熹五年的那场殿试讲起。

殿试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轮,旨在区别进士等第,理应由皇上亲自主持,但朱时泱连朝都不上,又何谈出面主持殿试,便随便差了严庸代为执行。

严庸虽精明,但其实却是个气量狭小,嫉贤妒能之人,这也是他多年来始终扳不倒范哲甫的原因。偏偏那年殿试上,陆文远年方十九便跻身佼佼者之列,却仍是出类拔萃,几乎已是当年状元的不二人选。严庸见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陆文远当时也是太年轻,性子直,殿试还没开始就开口询问皇帝去哪了,这摆明了是质疑严庸的主考官身份。严庸一向清高自持,哪受得了这份羞辱,当场就勃然大怒,殿试过程中对陆文远百般刁难,更是将他的名次从状元直接降到了三甲第十三名,提拔本该是榜眼的傅潜做了当年的状元。

这件事后来在朝廷上闹得风风雨雨,很是热闹了一阵。严庸心胸狭窄的本性也算是暴露到极致了,很多人曾暗地里为陆文远叫冤,但殿试的名次一旦确定就无法更改,皇帝朱时泱又不管这事,因此闹了一时,也就渐渐淡了。

如今范哲甫思量着,陆文远能有今天的境况,其实全拜严庸所赐。聪明如他,不会想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困守地方,好不容易见到皇上却反被责打,其实全是严庸当年作下的恶果,再加上如今在傅潜手下当差,眼见傅潜今日的一切,本该由自己所得,如何没有更加恼恨的道理?单是这份怨恨,就足以成为扳倒严庸的利器了。

范哲甫一念至此,便坚定了要将陆文远收为羽翼的信念,眼见得皇帝与陆文远的争论愈加激烈,正在考虑要不要出面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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