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陆文远又去城外赈济灾民。他所用的银钱,都是以前自己攒下,或升官时皇上赏的。还有些是傅潜、赵咏宁、严庸、沈纶等人得知实情后资助的,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城外每天都会有灾民冻饿而死,哀哭之声不绝于耳。陆文远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心里难过得真要发疯一般,每天都红着眼眶,茶饭不思。一会儿暗怨皇上不能体察民情,一会儿却又恨自己力量微薄,难以济世。整日里唉声叹气,神色哀戚,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消瘦下去,害得平安和傅潜也跟着担心不已。
这日,宫中又传来消息,说皇帝要在正月十五当天大宴群臣,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务必到场,不得有误。传旨的太监一走,傅潜和平安就团团乱转开了,只怕陆文远知道后会上火,他这些天的表现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却不能不告诉他。
两人合计了没一会儿,陆文远就从外头回来了,果然是眉头紧锁,面色不善。在平安的服侍下脱了大氅,便坐在桌边闷头喝茶。
别看陆文远平日里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但若真沉下脸来,倒也气质冷冽,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傅潜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就见平安在陆文远身后一个劲儿地向自己使眼色,意思是快跟他说。傅潜哪里敢说,只吓得连连摆手,却将陆文远的注意力招了过来,抬头看了看两人,问道:“怎么?有事?”
傅潜一惊,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你今天又去城外帮助灾民了?”
陆文远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是啊,那些灾民实在可怜,寒冬腊月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几日来我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在我面前,心里真是难受得紧,恨不得他们能扑上来骂我打我,喊我狗官才能聊解心头之愧。偏他们还不如此,只要得到一点救济,哪怕是分到一捆遮寒的烂稻草,都要感激涕零一番。”说着,又渐渐红了眼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恨声道:“只怪我无能,不能劝谏皇上广施恩德罢了。”
傅潜见他如此,更是不敢明说,只一味跟着叹气:“陆兄也别太自责了,毕竟该做的都已做尽,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陆文远闻言神色更加哀戚,干脆垂下头,连话也不说了。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平安本指望着傅潜能劝慰劝慰陆文远,好歹让他心情开朗一点,趁势把皇上要大宴群臣的事说出来,谁想他不但劝慰不成,反而火上浇油了一番,将陆文远弄得更加难过了。
平安气得狠狠剜了傅潜一眼,只好自己亲身上阵,撸胳膊挽袖子地替陆文远捏起了肩膀:“少爷,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啊。”
陆文远情知他无故献殷勤,必没好事,若搁在往日,定然假意不让他说,但如今却也没心情玩笑了,只郁郁道:“说吧,什么事。”
平安看不出眼色,赖皮道:“少爷你得先答应我不生气。”
陆文远微侧过身斜睨了他,目光不善。平安一抖,连忙缩回了手,低头老老实实的道:“刚才宫里太监来传旨,说皇上要在正月十五大宴群臣,地点在御花园的朝凤楼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到场。”
陆文远听罢果然皱紧了眉头,以目光询问傅潜,傅潜连连点头。陆文远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是余火未消,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连茶水都溅出来了些,恨声道:“前几天不是刚大宴过吗?如今怎么又要设宴?”
傅潜叹了口气道:“是皇上的意思,谁也忤逆不得。”一语未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吸了口凉气:“陆兄你不会想抗旨不去吧?”
平安被他这么一说,也提心吊胆起来,只因他知道陆文远的心肠虽软,原则却不软,自己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没准真能为了灾民做出抗旨的事来,可抗旨却是要掉脑袋的。平安不禁紧张兮兮地盯住了陆文远,等待他的反应。
只见陆文远果然皱起了眉头,目光炯炯,似是坚定了什么似的,两颊都跟着泛起微红。然而凝神了半晌,却又渐渐冷静,半垂了眼帘,恢复到以往平和的表情,淡淡道:“不会,我去就是。”
平安和傅潜闻言大松了一口气,陆文远却不见什么特别的反应,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回房去了。傅潜后来静时思虑,觉得以陆文远的心性,恐怕不会与皇上善罢甘休,但又实在猜不出他意欲何为,只好明里暗里提点了几次,叫他千万谨言慎行。陆文远俱都一一答应着,傅潜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自己暗暗留神罢了。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陆文远和傅潜按照皇上的意思身着便服,相携去往宫中。傅潜向来谨慎持重,想着佳节未过,便选了一身赭红色滚金边锦袍。陆文远却仍穿着那身素白锦袍,满脸郁郁不乐。傅潜走在路上便小声提点他道:“待会儿见了皇上,可别摆着这张脸,把皇上哄高兴了,一切都好商量。”陆文远勉强点头答应。
来到宫中,已是掌灯时分,其他大人俱已等在了乾清门前,个个锦衣华服,光鲜亮丽。见陆文远与傅潜到来,纷纷上前作揖打拱,殷勤叙话。陆文远与傅潜一一回应。热闹了一时,就见桂喜带着两个御前太监从后宫转了出来,到得跟前,躬身道:“各位大人,皇上有请。”
众人不敢怠慢,谦让了一番,便按着品级大小依次跟着往内宫里走去。陆文远走在最前面,注意到那御前太监手中所执灯笼,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