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临终究还是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那箭偏了一些,没射中心脏。胸口背后留下了一个前后贯穿的伤疤。
赶在年前回了京,圣上怜他三年云贵征战之苦,又念在清河王府嫡支这辈儿只他一个男丁,封了中军都督府佥事,正一品的武官,留他在京,不必再外出作战。
回京之后,程君临满心满眼都是三年前那个穿着暗红色衣裳捧着铜制雕花手炉的小姑娘,三年不见,不知她长成了何种模样?
她该是及笄了罢!婚事放在了桌面上,却不知她心里的答案,是愿意还是不愿?
想起在侯府的院子里,小姑娘将一双凤眼瞪的滚圆,面上一层薄怒,喝道:“你不过是祖上的蒙阴,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如今这一分一毫的军功,却是自己用命拼回来的,她……可曾知道?
回来之后,听王妃谈起,她……倒是时常来王府吃宴,家里小妹生日宴会来,芍药花开了宴一回,也会来,四时节气,只要去请,人总是要到的,乖乖巧巧的样子,说话柔声细语的,一年比一年长的高,脸上的肉肉削下去了,大大的雾气蒙蒙的眼睛,低头垂眸间尽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他听王妃说的心中像被猫儿抓了般难耐,只恨背上没有长出两个翅膀飞过去,瞧一瞧佳人。
王妃见他的样子,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柔柔的笑说道:“明个儿就是上元佳节,你带了你妹妹去街上逛一逛,看看花灯吧……”
她这三年来,一颗心恨不能全扑在纪家姑娘身上,自十五岁嫁给王爷,新婚不满一个月,王爷就领兵去了云贵,她知王爷为何急忙娶了她,他要上战场,唯一的嫡子却病的差点丢了一条命,他要给程家嫡支留一条血脉。
她身为王妃,和王爷,却哪里有一点夫妻之情,他娶她,不过是为了不断了程家香火,她嫁他,不过是为了逃离家里那个牢笼,摆脱庶女的命运。
太医诊出她有喜脉的第二日王爷便去了战场,一走便是五年,对于她,哪里有一点点留恋?嫁人前,觉得凭借自己的好相貌外加内宅手段,定然能得丈夫疼爱,嫁人后,方知,这世上,有些人,本没有心。
凭她再是温柔小意,在他心中,也只是个“王妃”。白担了那些年勾引王爷的罪名。
至此,一颗心,全都扑在女儿身上,敛了一身娇气,学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将王府诸事管理的井井有条。
女儿如今已是十三岁,被她养的娇憨可爱,因着王府只有她一个孩子,倒是很有些天真烂漫的性格,自己从小缺失的爱,全都在女儿身上补回来,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王爷退位之后,世子作为兄长能善待自己这个妹妹。
感情总是培养出来的,她寻着机会叫女儿和世子有相处的机会,她说了这两句,就住了嘴,不再多说。
程君临很自然的接话:“到时候自会护好小妹,王妃放心。”
两人心知肚明,上元节赏花灯,侯府的女孩儿,定是也要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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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当日,为了应景般,天空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天气已经回暖,白日里树枝房檐上被太阳晒的微化的积雪,在晚上又冻了起来,在花灯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女孩儿可以独自出门的节日不多,上元节算是一个。
连手窥潘掾,分头看洛神。说的便是此景。
女孩们群集河桥,偷偷窥探美貌的男子,而男子呢,这时候桥上的女孩本身已是他们眼中的风景。
涟漪身边跟了丫头仆妇,捧了一支红梅,挽着宝珠,在街上走。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街市两旁是卖糖葫芦的,卖糖人儿的,以及各种的灯谜字谜。姑娘们三个五个凑做一堆,猜着灯谜,说着有趣儿的典故,言笑晏晏。
宝珠年前跟自家表哥订了亲事,沈家夫妇爱女儿,思来想去,还是嫁回自己娘家有保证,况自己家的侄子,憨憨厚厚的,看着就是会疼媳妇的样子。
虽是定了亲,婚期却是拖了两年,大约是家族里女孩儿实在太过稀少,沈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孩儿总要过了十八岁才出嫁,况沈家夫妇也舍不得女儿,能多留两年总是好的。
涟漪便没这样的好运气了,本朝的风气女孩儿都是满了十五便要成婚,况又有圣上的指婚,婚期都是早早三年前就定好了的,六月中旬,草长莺飞的季节。
两人边走边说笑,花灯里的烛火,映的人脸都变成好看的胭脂色。
蓦地,涟漪望见一双眼,幽深,清澈,挑起的眉梢,飞扬的细碎的发,嘴角挂了一抹笑,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涟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一张脸变成了四月里初开的桃花瓣。
程君临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的女孩,穿着大红色撒花缎面连帽斗篷,帽兜儿四边儿还镶了一圈白色的貂毛,行走之间,露出里头暗红色镶边红棕底子绣金撒花缎面圆领褙子,以及肉粉色的马面群。
三年不见,她出落的愈加好看,一双凤眼似含了春水,波光潋滟,鼻腻鹅脂,面颊在花灯的映衬下,含了春色。圆领的褙子却是接近于男装的配色,一瞬间便让他想起她男装时的机灵可爱。
街道四周是茫茫的雪色,天空上飘着不知谁家姑娘放的孔明灯,漫天的雪花随风飘舞,涟漪穿着大红色的斗篷,怀中抱着的梅花花瓣上带着点点积雪,天地茫茫间,程君临只觉得万物都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