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攻城
裴启旬低眸去看,那是他延祚二年时递上去的折子,的确有些年头了。
城澄好奇地说:“奏折这种东西,朱批后不是都会收回存档的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淡淡一笑:“本王既然奉旨监国,那么无论是皇帝诏令还是臣僚奏折,实录、圣训、会典、起居注,除了皇帝密旨,本王自然都有权查阅。”
她默了默,之后十分不解地说:“你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就这样信任你?回京之后,竟然也没收回你手中的权力。”
“三弟是自信,他抓住了本王的死穴。”他的目光落在那本陈旧的奏折之上,嘴角微牵,“可是五年多了,难道他与昭祉之间便毫无情谊么?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城澄点头时,裴启旬又道:“况且权之一字,给出容易,想要收回却没有那么简单。如今朝中势力盘根交错,早已不是三弟能控制得了的。他见本王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替他办差,长此以往自然放心。就算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三弟的头疾发作起来,可是不认人的。”
“竟然这样严重?”她秀目微张,颇为惊讶。
裴启旬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就将那本奏折在她面前摊开,打断她的思路:“念念,看看还有哪个字不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依言打开那本奏章,磕磕巴巴地念道:“奏为恭报通州调防,仰祈圣鉴事。窃臣恭承简命,统领通州大营,自元年二月二十四日接印,署理军务,卫戍金瓯,已一年有余。值此一年之内,臣不敢倦怠,夙兴夜寐,诚惶诚恐。假天时运,容臣无所过错,故而具折,陈述任上。”
读到这里,她抬头看他一眼,吐吐舌头:“虚伪。”
荣王清朗一笑,如和风,如细雨。只听她继续念道:“通州营防,京畿之重地,国地之关隘,臣垂聆皇考圣训,操练日夜,兢兢业业。然日久则生疲,时久则生厌,年久则生党。盖将士者,着令时常调任,防滋大变。故臣拟调通州守备刘恒铭为参领,调前锋校吴子熊为守备,另有千总五人,各有升调。”
城澄边看边在心里直摇头,心想着裴启绍能不放松警惕么,别看荣王平日里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装起孙子来还真挺像。瞧这谦卑劲儿,城澄都学不来。
“前因营房占田,致使务农者赋闲,良田无用,食粮无收,乃令四十牛录进驻京畿三十里,拟呈兵部知晓,方使勿扰民生,乃令农者有耕,田者可秋,税者可收,民情安谧,堪慰宸怀。具折谨奏。臣荣亲王领兵部尚书衔裴启穆。延祚二年三月十七日。”
她念完之后,合上奏折,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说皇帝要是知道你一早就在算计他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啊?”
说起血,让他想起乾元殿的地砖,依稀便是那般颜色,数百年不变。只是那上头站着的人,却是日日在变。或忠或奸,或臣或子。八年前他为子,七年前则为臣。然君可知,功高者,必欺主?
他由着裴启绍将龙座捂热,已经够仁慈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冬日。
北国雪风骤,将军披甲行。朔风席卷京畿,荣王府的书房之内却是一室温热。
裴启旬正用雪白的帕布轻拭太阿,只见银白的剑身之上有明显的三道划痕,那是数年前平叛是留下的痕迹,与通体光滑的剑身略有相违。
他浅笑不减,将剑身徐徐置入剑鞘。徐徐推开书房之门,任由北风灌入,盔甲在身,裴启旬只觉今年的风格外的凛冽,雪格外的刺眼。
王府门口是一辆四乘马车,马儿鼻息之间带出浓浓的白气。通往宫城的道路,许久没有这么寂静了——周遭尽数是倒在血泊中兵勇。荣王掀起车帘,看着堆积的尸体,但觉马车缓缓行驶,向午门而行。
雪沫依旧在飞舞,待车架停稳,庄征自外打起车毡。裴启旬穿着城澄为他做的第一双靴子,踩入积雪。他背手看向这座熟悉的宫城,只见大门紧闭。他微微笑了笑,知道这是一位君主最后的威严,拒他于九重宫阙之外。
七年,他大抵等了七年。他用七年的隐忍,换得今日的万军齐发。
“攻城。”
短短两字,化为军令。前军为锋,铁木开道,但见数丈合抱之木在兵士的推动下撞向朱漆宫门,如同天雷震四方,惊动天下。
不知撞击多久,朱漆宫门豁然洞开,大门似垂垂老者,自上而下倒伏在苍茫大地之上。
裴启旬复又登车,马车依旧平稳行进,驰骋在宫禁正道之上。待至光华殿下,裴启旬方下车,登阶而上。
雪积的很厚,每走一步都有声响。他面无表情,如同平日般步入殿中。只见龙椅之上,缠绵病榻数日的裴启绍正目色灼灼地盯着他,清俊的面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裴启旬微微一笑,如同和煦的兄长,关心起弟弟的病情,没有人再比他体贴不过了:“三弟,你的病可好些了?”
裴启绍此时方知,所谓辅政良臣,皆是虚妄,所谓精忠报国,尽为妄作!七年了,他以为他已经将荣王的心气磨得一干二净,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盛世贤王。可他怎么忘了,先帝大行之日,便是兄弟厮杀之时。他怎么能忘!
隆冬朔风,光华殿的大梁仿佛承受不住这撼动,危危欲坠。皇帝的心也如这殿外的雪沫,飘摇而下。
他想起今日寅时三刻,天色尚黑之时,传来三千骠骑营尽数战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