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离这头呢,他娘跟着他回了卧房,关上门,绷着脸坐好了,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能像对待前边五个女儿一样口无遮拦地问这问那,也不能事无巨细地叨叨,教他如何掌家,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如何斗倒所有不知廉耻黏上门来的苍蝇蚊子臭虫,如何保住大家族当中的一个小家庭。他娘三十多年前把他生下来的时候,恐怕穷极想象也想不出自己下的最后一个蛋居然会和男人搅和在了一起,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男人,是个身份地位都高不可攀的男人。最最想不到的是,他们俩居然还结亲了!
时至今日,他娘还老觉得这是在做梦,梦境再是荒诞不经也只是梦境,总会醒的。然而面前的哪一样人事物都不是梦,所以她当真不知从何说起。她甚至不好意思问儿子的洞房花烛夜,憋了好半天才横下一条心,问了一句语带双关的话,“五儿,他没有为难你吧?”。
为难是哪一种为难,当娘的不可能把已经露骨的话再深入骨髓里去了,只能等他自己领悟,自己给个答话。
儿子懵懵懂懂地答:挺好的,他怎么会为难我呢?
儿与娘的“为难”,显然不在一个调门上。儿子想的为难是打骂、是不让过安生日子。娘想的“为难”,更多的还是在情/事上,那个男人看自己儿子的眼神带着一种铁锈味,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形容,反正她就是这么觉得的——一片描不出的深心,因年代久远而锈住了,一旦到了时候,就好比热刀子切板油,熔成了一滩,瞧着不起眼,嗅上去却有血的味道。那个狼一样的男人逮住了一块肉,能忍住啮咬的本能?
她气急败坏地捶了儿子一记:“问你别的你答这个做啥?!”
“什、什么别的?”儿子确实听不懂娘的语带双关,她问他有没有遭人为难,他答说没被为难,到底哪里不对?
“……行,这事儿过后让你三哥问你。你们会在帝京呆多久?”为娘的对着钝头钝脑的儿子难以启齿,索性放掉了,问下一个。
“三哥的喜日子不远了,我们会等过了那段再走。”
“……好。”听听,都“我们”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准备去江南?”
“嗯。一年回来帝京几趟,等桃熟了做成桃酒、桃饼、桃酱,拿回来给爹娘兄姐们尝尝。”儿子笑得情真意切,为娘的见了,“世事艰险、人心善变”之类的话突然说不出口,罢了,生年不满百,说这么多作甚,何况见过儿子受了那样的生离苦,有生之年,只愿他平安喜乐,不染烦忧。
父兄们自然不像为娘的一样去担心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事,他们大多思量面前这位将军王兼太子傅能有多久的安稳日子可过,朝堂的局势究竟会走向何方,太平日月当中,皇帝会如何安置这么一个战功赫赫、位高权重的堂兄弟。
他们忧虑的倒不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之类的近忧,是比近忧更近,迫在眉睫的隐忧——太子太傅不是那么好做的,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天然的与其他皇子身后的各种势力形成微妙对峙,这位子不仅是副担子,还是个靶子。依照萧煜今时今日的地位与人望,任何想要对太子不利的势力,都必得先搬开这座巨大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