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十二娘可以暴病身亡,那么十一娘和三郎一样可以身染沉疴。走,不难,可是又走到哪里去?
她不是韦桃卓,她没有那个勇气去搏,一旦失败了就靠回忆度过漫长的余生。
嫁给李淳,其实也未必好,可是她不爱李淳,或许就不至于太难过。
到了这一步,怎么走都是错。她甚至开始羡慕真正的郭念云,为了心中所爱不顾一切,走得这样了无牵挂。
她的镇定叫郭鏦心惊,他不仅没有放心,反而觉得揪心,揪得难受。
“我相信谊是真心的。我认识他的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他说过,从见到你的第一眼,他就打定主意要做我们家的姑爷……”
她眼里一片凄然,眼底的凉意弥漫上来,一直晕染到郭鏦的心里。
“三哥哥,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郭鏦想给她任性一次的机会,她却没有办法任性放纵。从灵堂里沉重的一跪开始,她就已经不是郭木叶,她是郭氏的长女。
郭鏦忽然道:“你小的时候,那位带走你的谢真人说,你往后是大福大贵之命。”
呵,谢自然。今日之事,恐怕有意无意的都是拜她所赐吧?然而,她依然感激韦姑姑,韦姑姑对她的爱和呵护,绝非虚情假意,她所得并不比公主府里的郭念云少。
她苦笑道:“那十几年,没有父亲母亲,可是,那好像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郭鏦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还能劝慰她什么。偏偏他们是兄妹,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轻声道:“我会嫁给李淳的——你放心。”郭鏦明白她说的放心是指什么,她只是在承诺自己不会有过激行为。
“你——要当心自己。”
她拍拍他的手背,轻轻点头。
她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仿佛看到她生命里最繁华的花朵纷纷凋落,空余一地凄凉。
贞元九年的仲夏之月,升平公主府的嫡长女同广陵郡王联姻。
婚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一段足以铭记一生的美好时光。韦桃卓曾经说,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男子骑着白马来,用十六抬的大轿,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很多年后念云花费大把的时间独自回忆往事的时候,却发现关于她怎样被丫鬟们簇拥着穿衣打扮、由李淳带着一帮年轻后生接回东宫的记忆如此淡薄。
只记得自己头上戴着沉重的华冠,脖子僵硬地被套上层层叠叠的钗钿礼衣。钗钿礼衣的最外面套的是一件青色的广袖深衣,绣着精美的双凤缠枝牡丹,那是姊姊生前为自己绣的嫁衣。
念云清晰地记得那对展翅欲飞的凤凰是多么的精美,那片牡丹是多么的娇媚,那是整个长安城少有的精致绣工。
她不知道姊姊到底编织了多少心思在那件衣裳里,总之,她穿着它的时候,总觉得身上满满地披着姊姊的灵魂。
她自己像一件珍贵的瓷器,毫无生命地被人搀着进进出出,参与一桩一桩郑重其事的仪式。
她有一种感觉,那一天大婚的主角也许根本就是那件衣裳,而不是她,衣裳依附在她身上,她是一个可怜的宿主,是**纵的偶人。
宾客们纷纷夸赞太子和王良娣有福气,养了个聪慧俊逸的好儿子,又娶回一个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儿媳妇,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她头上遮挡着敝膝,眼前瞳瞳的人影晃来晃去的看不分明,由李淳牵着走进大厅里。好在那双手宽厚而温暖,她贪婪地汲取那一点点体温,不自觉地握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
待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时候,她微微抬头,透过那块透额罗悄悄打量她的公公婆婆。
就在她目光触及那个华服的中年贵妇时,大惊失色,若不是有两个嬷嬷紧紧地按着她的胳膊,她几乎要立时把头上的透额罗扯下来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