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轻咳一声,小孩果然立刻收回目光,一板一眼接过自己的习作,道谢,爬回高椅,端正坐好。
因为个子小腿也短,小孩的动作堪称艰难。
林朝道:“世子每日坐的,都是这样的高椅么?”
“师傅不必如此称呼。”小孩板着脸的样子非常严肃,“叫我赵拓便好。”
男子满二十才取字,小孩现在只能祭出赵拓这个大名,用来替换位阶分明的世子二字。
林朝小时候的玩伴都是宫里一些不得宠的妃子的子嗣,从小被娘们打怕了,一个个谨小慎微,陪在林朝身边只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就遭来大祸,哪里有赵拓好玩。
“不妥,不妥。你到底是皇家中人,我一介布衣,还是称世子为上。”
赵拓偏着小脑袋,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个被派来教他习画的师傅,嘴上说的恭敬,但语气分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尤其是模糊不清的皇家中人几个字,在他口中似乎值不上几两银子。
林朝绕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看桌上摊着的纸笔,问道:“世子今日想学些什么?”
赵拓道:“听师傅安排。”
林朝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那就再来一幅凤穿牡丹吧。”
赵拓依言铺纸、研墨。
林朝往边上的太师椅一靠,从柜上抽出本《宜春居画谱》,随手翻看。其实他更中意传奇宁王世子的书房里,大概是找不到了。六书经传又无甚趣味,他只能拿了本比较符合自己当下画师身份的。
这画谱估摸着也就是给蒙学书童习作的,没多大意思,看着他就有些昏昏沉沉。春困秋乏,果真如此。
头往下一沉,惊醒过来。
林朝摸了摸下巴,把快要从手中滑落的书放到一边。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
再看赵拓,还在一笔一划临着画呢。
赵拓画得认真,但林朝已经看出来,他在这一条小路上走不了太远。白首穷经,说的是经书大义,若是肯一心钻研,到了白首也能有所小成。但丹青一道却不同。有人未到弱冠便可称雄画坛,但有人直到耳顺也堪堪登堂,终生没有入室的机会。
一笔一划匠气太重,完全是照着原作搬过来的。可以说习画的人已经尽力做到不失原貌,但也可以说他根本没能学到精髓。
林朝本想提点两句,又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就算不论对方会成为开国之君的未来,难道凭借宁王世子这样的身份,还要屈膝做个画匠不成?
爱怎么画怎么画吧。
又过了两炷香,赵拓画好了一幅习作。
“师傅?”
林朝点点头,让他下来活动下身子,休息片刻。
赵拓道:“我还可以再画一张。”
赵拓的画虽然看不出半点灵气,但胜在一笔一划都较真的很。该撇上八分力他绝不只用七分,力求做到和原画尽可能相像。
就连这种小事也不放过啊。
林朝拎起他被磨得发红的手腕,把人拖下了高椅。
“磨刀不误砍柴工,休息休息也不会耽误了学画。”林朝把人塞到稍矮一些的太师椅上,“世子想吃点什么?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
赵拓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就算是他,在宁王府想吃什么喝什么也要看父王的脸色。
林朝看赵拓又皱起了眉,奇道:“你是世子,难道想吃什么喝什么不能吩咐下人去做?”
“父王吃什么、喝什么也要按规矩来,我自然也是如此。”
“谁给你们定的规矩?”林朝咋舌,皇帝管天管地总不至于管到王爷府上的伙食吧?
赵拓抿嘴道:“府上的规矩,当然是父王定的。”
宁王殿下韬光养晦的手段,真是细到令人发指。可惜算得再殚精竭虑,也抵不过区区一点猜忌。只因为那个人坐的位置如此高高在上,兄弟血亲、幼年情谊俱可以化作过眼云烟。林朝是自己坐过那把烫人的椅子,才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但是赵拓不过是小小的十岁孩童,正当垂髫自乐的年纪,居然就在这些暗流涌动的兄弟倾轧面前表现得这样平静。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父王既然身为夺嫡之争的失败者,无论是否曾经心属那个位置,如今都应该忍气吞声,谨小慎微。
而胜利者,则可以朝堂之上笑看他人,于深夜禁宫无人处暗自回首,而后心绪纷纷。
“你的父王,说过要事师如父么?”林朝低头看着在高椅上并着双腿然后把手老老实实按在膝头的赵拓,觉得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把自己搞成二十岁、三十岁都未必会有的老成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恶。
不过幸好他只有十岁。
再怎么老成也有限。
禁不起逗。
果然这么一问,赵括的表情就精彩了。他似乎察觉到这个问句下面跟着什么阴谋,但是字面上又确确实实找不出毛病来。
“自然当如此。”
林朝满意道:“你父王的规矩里,有说不让师傅吃些点心的么?”
“那就太失礼了。”赵括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蹦下来,往外稳稳走了两步,招呼一个小厮,“给林师奉茶。”
言毕回头问道:“师傅,父王不好此道,府上常备的只有碧螺春,师傅可喝的惯么?若是喝不惯,库房似乎还有前些年天寿节御赐的毛尖。”
待客之道,他是自小娴熟的。
林朝把手负在背后,叹道:“茶水怎么果腹?为师今日来的匆忙,早饭也未曾用过。你父王若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