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在旁边抹泪。
十三娘也从暖阁后走出,静静立在二人身后,低头不语,默默拭泪。
“你这傻孩子,为何会掉进江里……你可知,这二日我在宫里,是如何担忧,如何夜不能寐……那日十三娘见到你,一眼便认了出来,溪儿,你可知你身后有多少人,多少人在关心你,多少人在等着你……你竟如此轻生!”
“溪儿错了,溪儿错了……”唐谷溪抬起头,泣不成声。
“快起来,地上凉,你还想加重病症?”骆王妃的嗔怪方出口,翠烟便上前,将唐谷溪扶了起来。
四人垂泪片刻,走进了暖阁内,骆清婉拉着唐谷溪于上座坐下,十三娘则和翠烟分别侍立左右。
骆王妃落座后,抬眼瞥向翠烟,翠烟触及王妃目光,轻轻颔首,以示肯定。骆王妃吐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得知翠烟已将旧事完全道与溪儿,心下安定了些。
十三娘和翠烟相视一眼,移步屋子中央,望向上座中的唐谷溪与骆王妃,默默无语,提衣而跪。
“翠烟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绛云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们齐声道,声音恭敬轻微,唯恐被外人听了去,尽管门口就守着司袖等人。
磕头在地,亦是轻柔无声,却又铿锵郑重。
二人伏身良久,才缓缓抬头,起身。
唐谷溪面对这一切,面对素来陌生的这一切,显得略微有些慌乱。
骆王妃望着地上的二人,此刻,无声便胜千言,她手臂轻抬,柔声道:“起来。”
唐谷溪听清了,方才翠烟和十三娘叫出口的,是“公主殿下”与“长公主殿下”,而非“公主殿下”与“骆妃娘娘”……可见,在她们心中,在所有南国旧人心中,她们是不认这个“王妃”的,是不认西州的。
在她们眼里,清婉仍旧是南国的长公主,自南国被灭那日,世上便没了“骆王妃”此人。如今深居西州宫中的那位贵妇人,是骆清婉,是南国洪宣年间的清婉公主。
“瑾云,是何时告诉你的?”
“从宫中回来后,又隔了两日,师娘带我去望远山,告诉了我。”
“望远山……”骆清婉目光放远,轻叹一声。
“娘娘……”唐谷溪叫出口后,放觉不妥,又连忙改口,“姑母,溪儿求您一件事,请您助溪儿一臂之力。”
闻言,骆清婉收回思绪,敛起目光,移至她脸上,“何事?你只管说来,能帮你的,姑母必是要帮。”
唐谷溪一时激动,起身走至她面前,跪在骆妃膝前,仰面道:“姑母,请您派人将溪儿送回凉禹,溪儿要去见一个人,不……要去见许多人。去岁在凉禹时,溪儿及林落林寻,多亏了他们的招待与相助,才得以平安回来的。而今,凉禹乔疆战乱未平,纷说不一,溪儿要回去,亲眼看看。”
骆清婉低头凝视着她,眉间满含担忧,眸子里柔光流动,过了半晌,方问道:“溪儿,你告诉姑母,凉禹那人……究竟是你何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失魂落魄从楼上掉下?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独立船头跳江寻死?
西境战事,她已略有耳闻,然却不知真假。毕竟,后宫之人怎可详尽得知前朝之事?此事涉及凉禹的齐昭将军、涉及两国的夺国之战,皆为西州大王心中的雷池禁域,她纵为宠妃,却也是宫中最为特殊之人,带着南国的污迹,岂敢跨越半步惹怒那枕边人?
若“全军覆没”一事为真,她骆清婉,恐怕也无法安坐于此了。
齐昭将军,是唯一一位,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人,亦是唯独一位,赤子之心多年不灭之人。他若战死,且是为了那昏君战死,岂不白白送去一条性命?
“是……是溪儿要去还债之人。”唐谷溪目光黯淡,怔怔说道,声音无比轻柔,仿佛陷入了绵长的回忆,“在凉禹时,溪儿曾欠下他好些人情,他说……欠下人情越多越好,待来日,要溪儿一齐还。可是,还未等到那日,他便领军出征了……”
骆清婉闻言,不禁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二人,十三娘和翠烟默默抬头,三人目光相对,心下虽明白,却一时无言。
“是齐少将军?”
“不,不是……”
骆清婉锁了眉,“那是谁?”
唐谷溪抬起目光,移至姑母脸上,眼角滑出一滴泪,面色却坚定万分,低低说道:“是……七王子。”
这三个字飘入骆清婉耳朵,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心头剧跳,霎时惊在那里,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七王子……溪儿竟说,是凉禹的七王子?
凉禹王的儿子,七王子?那个酿成一手冤案的罪魁祸首——凉禹大王,他的儿子?
溪儿竟爱上了他的儿子,凉禹国的王子!
纵然凉禹王并非灭她母国之人,可他也在南溪之战中做了帮凶!若非他,溪儿的母后怎会惨死?纵然她已得知,当初追杀秋慈的那伙人马,并非凉禹王本意,可他也终究脱不了干系!
何况,若非他,若非他和他朝中的佞臣,当年赫赫有名的西州大将军,也不会蒙冤致死!
别说叶瑾云得知后会如何,单是她,单是她骆清婉,也不能由着她去。
唐谷溪在道出那三个字时,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知道,师娘和姑母都恨凉禹,都恨凉禹大王,所以连带着他的儿子也一齐恨了。这恨,虽不及对西州大王之恨,然而仍不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