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科学。
可是当奏疏上头言之凿凿声称,首级已经解押京师,同时说到,还有上百个倭人俘虏一并解押上京的时候,四个阁老这才信了。
以往的时候,那些该死的丘八,就算只俘虏了两三个倭寇,都要大声嚷嚷,口称歼贼千余,这一次倒是很实在,不吹牛了,直接来了一句,俘获一百三十七人。若是当真有如此斩获,再对上歼贼的数字,显然不可能是虚报。
这是实打实的大捷,是自弘治天子登基以来,朝廷数百次对倭用兵之后,第一次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捷啊。
四个阁老俱都振奋起来。
喜事,天大的喜事,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样的大捷更加鼓舞人心了。
刘健已经呵呵的笑起来,捋着长须,道:“真是国家之福啊,经此一役,江南诸省,便可换来数年的平安,不知道可以节余多少防备倭患的钱粮,更不知道,多少百姓可以活命,有此一役,老夫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迁性子颇为急躁,此时也是放声大笑:“是啊,少了这个倭患,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更多的事,想不到,竟是想不到有此大捷,老夫现在还疑在梦中呢。”
李东阳素来性子谨慎,并不轻易开口,倒是焦芳凑了一句:“只是奇怪,为何捷报会来两份,两份奏疏,又全然不同,真是怪也。”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奏疏确实是有两份,几乎是同时发来的,一封乃是浙江都司的奏报,俱言都司赵友静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另一封,却是海宁卫上奏而来,说是浙江举人叶春秋,查知倭人动向,认为倭人极可能袭击宁波,因而连忙赶赴海宁卫示警,海宁卫这才在黄水滩设下埋伏,更令人诧异的是,那鬼岛三雄,便是浙江举人叶春秋持剑格杀。
前者……似乎没什么问题。
而此后的这份奏疏,就有点像是神怪小说的意味了,一个举人,居然料事如神,能够得知倭人的动向,能分析出倭人是故布疑阵,同时还能得出倭人袭击的地点,这倒也没什么,或许此子可能当真是天纵英才,可是……你特么的确定不是逗我么?一个举人,噢,对了,据说是十三岁,叶春秋……有些耳熟,好吧,不管怎么说,一个十三岁的小子,居然亲手斩杀了鬼岛三雄,这才让海宁卫上下士气大振,势如破竹。
你确定这不是在写神怪故事吗?鬼岛三雄是什么人?这可是在倭人眼里,战神一般的存在,而对于沿岸的备倭诸卫乃至于朝廷看来,此人几乎与恶魔无异,此人曾被无数官军围困,却还是杀出一条血路,竟让他生生的脱逃,此人刀下的大明军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人据说是勇不可当,以至于江南诸省军民百姓对他闻之色变,他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
可就这么个倭寇之中的战神……
居然被你一个小小的举人给杀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说法,好吧,即便你不是无用的书生,你练了几年武艺,可是这个小子,只有十三岁啊。
谢迁看着后者的奏疏,显得很不高兴:“真是可笑,这海宁卫疯了吗,居然拿这样荒诞不羁的事来报功!”
刘健也深以为然的颌首:“不错……老夫看着,也觉得过于离奇,这海宁卫的奏疏,理应当不得真。”
焦芳抿抿嘴,接茬道:“看来那都司的说法可靠一些……”
只是一直默然无语的李东阳,却是面露微笑,先是若有所思,接着道:“只怕未必。”
李东阳平时虽然很少开口说话,可是往往只要开了口,便总是震惊四座的,大家对他这样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李东阳却好整以暇地道:“本来海宁卫的奏疏,确实有些可笑,不过……前几日,老夫恰好得了一份弹劾的奏疏,这份奏疏,老夫觉得有些胡闹,就暂时压了下来,诸公请少待,我命人取来。”
他叫来书吏,让人取了弹劾奏疏,然后给阁老们传阅。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啊。
弹劾的御史叫做邓健,邓御史具名上奏,说是从都司衙里的大使唐兆丰得知,就在七月初九,一个举人,嗯,这人当然是那个叶春秋,此人居然口称倭人会来袭,还口口声声说,倭人来袭,目标一定是黄水滩,甚至大言不惭,要让海宁卫去黄水滩设伏,都司衙里的唐大使自然是震怒,便向邓御史检举,而邓御史当然是侃侃而谈,说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居然如此干涉军政,简直就是目无王法纲纪,知法犯法,甚至还要朝廷好生裁处这个狂生。
“……”
三个阁老看得一愣一愣的。
话说,邓健的慷慨文字,倒是真真精彩绝伦,几乎把叶春秋抨击得体无完肤。
不过……不过……
还真有一个叫叶春秋的举人跑去海宁卫示警,也就是说,既然真有示警,和海宁卫的奏疏不谋而合,那么后头叶春秋斩杀鬼岛三雄的事也就……
反观都司衙门,都司假若当真是运筹帷幄,一切都是他的诱敌之计,可是何以都司衙门里的大使,专门负责监督海宁卫的唐兆丰,居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反而听说有人跑来示警,却是勃然大怒,觉得这个书生是一派胡言。
所有的事……只因为这份弹劾的奏疏,一下子清晰起来。
显然……冒功的是浙江都司赵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