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时候,朱厚照的心思,是很容易琢磨的,相较于几乎天天跟他打交道的朝廷重臣们,朱厚照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什么城府和心机。
所以不用去揣摩,大抵就知道,朱厚照闲得蛋疼了,即便是大炮打蚊子,也一点都不在乎了,饥不择食啊。
杨廷和的话真让他此刻有种深得朕心的感叹,因而李东阳一副踟蹰的样子,反而令朱厚照有些不满意了。
可是很多时候,朝廷的决策往往就是更偏向于和稀泥,在这点上,朱厚照也是很有感悟的,按照经验,若是他直接反驳李东阳,说不定就有很多也喜欢和稀泥的老手跑出来了。
朱厚照虽然心里多么的期待有一场激战,但他这人也怕麻烦,只好道:“暂时按李师傅的意思来办吧,不过,各路兵马且要准备,随时进剿。”
李东阳诸人,各个忧心忡忡的,却也只好躬身道:“遵旨。”
于是阁老们退了去,只余下了叶春秋还站在这里。
朱厚照看了叶春秋一眼,笑道:“春秋,你怎的来了,也是为了顺义发生的事?”
叶春秋心里其实很清楚,朱厚照在忍耐,朱厚照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那些举人还有陈蓉这些人的性命,只要一有机会,他多半在琢磨着亲征顺义的叛贼了。
叶春秋朝朱厚照行了个礼,道:“陛下,臣弟确实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朱厚照便不由兴奋起来了,就差没对叶春秋说一句‘知己’了,道:“来得正好,我们来商议一下,如何发兵进剿。”
果然如此!
叶春秋心里想,四百多个举人,还有这么多官宦人家成了人质,问题的根本,显然不是一群蟊贼,蟊贼好剿,可是人质事大啊。
于公来说,这些人都是大明的精英,一旦叛贼陷入了绝望,结果必然十分糟糕。
而于私,陈蓉和叶春秋关系匪浅,他们是年少时就建立起的友谊,若是陈蓉真有个三长两短,叶春秋这辈子,怕也不能安心。
叶春秋真心相交的朋友不多,正因如此,每一份友谊,叶春秋都很是珍视。
可是,如何才能让朱厚照不鲁莽行事呢?
叶春秋徐徐道:“陛下为何要进兵?”
“嗯?”朱厚照愣了一下,不禁道:“这……为何不进兵?春秋,你……你打了这么多仗,当然不在乎几个蟊贼,可是朕在乎啊,朕的瘾头还没过呢,虽然是蟊贼,可是蚊子大小也是块肉不是?”
叶春秋却笑了,道:“陛下,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朱厚照不由的一头雾水。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怔住的样子,便道:“陛下,这天下安身立命的僧俗百姓,方才是陛下的朋友啊,这大明王朝里,陛下高高在上,是九五之尊,绝大多数百姓,认得难道不是我大明朝,可是他们恨的又是什么?”
“他们所恨的,无非是贪官墨吏而已,现在发生了民变,百姓若不是被贪官墨吏所欺压,如何敢冒这样的风险?若是陛下进兵,对于这些乱民来说,陛下就是站在了贪官墨吏一边,和贪官墨吏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这时候,他们会连带着陛下,也记恨上了。”
“陛下,一个真正的好皇帝,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可是百姓依旧希望这天下有个好皇帝,他们希望好皇帝能肃清朝中的奸党,不使贪官墨吏侵害他们。这,才是九五之尊的职责所在。”
“可是贪官墨吏则全然不同,他们当真忠心于陛下吗?不,他们和陛下不同,陛下是高高在上,和寻常的小民,并没有利益之争,可是贪官墨吏搜刮的就是小民,百姓穷困一点,他们便富裕一些,他们口口声声的说效忠陛下,其实,他们只在乎大明的这个体制而已,一个维护他们的体制,若是今日的皇帝不是陛下,是朱厚熜,他们依旧效忠的是他,而非陛下。再假如,臣斗胆而言,若是今日不是我大明朝,而是大清朝亦或者是大顺朝,于他们来说,若是能维护他们,对谁俯首称臣,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请陛下不要寒了庶民百姓们的心,今日这事透着蹊跷和古怪,看上去似有人在预谋,裹挟了不少无知的百姓,谋划之人,固然是该千刀万剐,可是那些无知百姓何辜?假使陛下发兵,乱杀一通,这顺义内外得要死多少人?而那些真正预谋此事的人,他们的阴谋,反而统统因为这兵祸而毁尸灭迹,依旧可以逍遥法外了。”
说到这里,叶春秋顿了一下,深深地看着朱厚照,才最后道:“陛下,明白这个道理吗?”
朱厚照瞪了叶春秋老半天,等叶春秋说完了,才道:“有一点点明白,可是朕……”
可是朕还是想亲征啊……
叶春秋看朱厚照的神色便明白朱厚照的心思了,突然有一种,老子的大道理都喂了狗的感觉,显然,对付朱厚照,这种冗长的大道理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那……
叶春秋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发兵进剿一群蟊贼,没有任何难度,莫说称不上英雄,便连狗熊都算不上。”
“若是招抚,反而更有趣一些,陛下想想看,陛下委一钦差,前去交涉,说服这些乱民放出人质,寻出真凶,这……岂不是一件堪比杀几个人更有意思吗?不过,臣弟以为,这种难度,陛下莫非心怯了吧,好吧,陛下若是不敢玩,那么就一声号令,一个时辰之内,便教顺义血流成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