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傍晚时分,安一欣听说陆荣锦来给老将军和老夫人请安,她心中一动,强忍着满心紧张,和沈玉、陆云深一起吃完了晚饭,又等了好一会,才悄悄溜出卧虎轩,向老夫人的正院走去。
屋檐下的各色灯笼在夜风下轻轻摇摆,发出昏暗但温暖的光。整座陆府都十分安静,来往的丫鬟婆子虽然脱去了白色的孝服,但一个个走路时都低着头,既不乱看,更不敢说笑。
只有老夫人的院子里气氛仿佛活跃了一些,安一欣站在正院通花园的后门前,犹豫了一下,就听到了一阵专属于女孩子的清脆笑声。她分辨不出那笑声里面都有谁,但显然老夫人的屋子里现在十分热闹。
安一欣深吸了一口气,走进门去,一眼就看到陆荣锦站在鱼缸前,手里拿着半块点心,悠闲自得地正在搓着点心渣喂鱼。李嬷嬷站在正房穿堂的门边,除此之后,后院里再没有别人。
显而易见,陆荣锦在等我。安一欣心里想着,用力握了握拳。
与此同时,陆荣锦也看到了安一欣,她扔掉手中的点心,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了安一欣身上。
安一欣咬牙,顶住了陆荣锦锐利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隔着重重屋脊,陆云深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笑容,一闪身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打算偷听。他向一欣询问过,小姑娘只肯说谎骗他,那么他就暂时只知道那些谎话好了。他并没有暗自探查的必要。他看一看,只是确认小姑姑这次没有随身带着暗卫,她不可能再次绑走一欣。
后院里,陆荣锦淡淡开口,“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见了本夫人也不知道行礼。”
安一欣心里紧张地砰砰乱跳,她虽然知道自己逃走后,陆荣锦肯定沉不住气,可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站在院子里等着她。她心里虽然紧张,表面上却只是飞快地扫了陆荣锦一眼,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夫人心胸宽阔,不是在乎俗礼的人。”
陆荣锦冷哼一声,“小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
安一欣突然抬头,盯着陆荣锦,目光之中也带上了棱角锋芒,“夫人就是眼力太好,你要是没有认出我来,那该多好。宰相大人就没有认出我来。他心明眼亮,只认得出他命中的贵人。”
一阵风来,吹来了遮挡着月亮的云彩。陆荣锦眼中精芒一闪,仔细地看了安一欣一眼。
安一欣镇定地回望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仿佛看透了所有的悲哀计算。
“有些人,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她轻声说。
陆荣锦一愣,她看着安一欣,突然有些模糊的感觉,觉得这句话并不是她说的,反倒象是在替别人感慨。
是替她母亲吗?陆荣锦心里想着。只是她一向高高在上,并不肯费心去猜一个小女孩的心思,心思一转间,立刻脸色一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出现在宰相大人面前,你要是敢认……”
“我根本不想认。”安一欣打断她,神情坚定,斩钉截铁。“要不是大将军暴亡,我跟着沈玉进京,我根本就不会来。”
陆荣锦盯着安一欣仔细看了看,半晌才冷哼一声,点了点头。那天出殡时她就仔细观察过安一欣看夫君的神情,事后又仔细回想了多遍。她觉得安一欣没有说谎,她可能是想见夫君,但夫君没有认出她,小姑娘既失望又伤心,更是死了心不想认这个亲爹了。
“只要你不想……我也可以装做没有认出你。”陆荣锦淡淡地说。
安一欣笑了笑,好象话说到这里,谈判已经结束了似的,她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保证。“夫人放心,沈玉要在京城呆到比武,我保证在这三个月里绝不乱说乱动,宰相大人、贵千金都不会再看到我。”
“只要你离他们远远地,我也不会为难你。”听到了安一欣的保证,陆荣锦也开口说道,但随即话风一转,“但如果你想骗我,你最好明白,我捏死你,就象捏死一只蚂蚁。”她沉下脸,一字一顿地威胁说。
安一欣又用力握了握拳,她本来就打算好了,要表明态度,但不过于示弱。“就算夫人捏死我就象捏死一只蚂蚁,可是捏死蚂蚁没有后患,而捏死我……”她拖长了声音,看着陆荣锦,“夫人应该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宰相大人官高位重,虽然现在我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我。但如果我死了,如果有一天他对我的死有了疑心,宰相大人真想要查,就算是夫人做下的,可天底下又有什么事宰相大人查不到?”
听安一欣这么说,陆荣锦心底一震,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把她的心思都揣摩出来了。
果然比她那个怯懦无用的娘强多了。
陆荣锦心里虽恨,眼中却也闪过一丝欣赏。她不怕小姑娘聪明,聪明人才可以看清形势,自觉地打消妄想。小姑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就明白她已经想清楚了,揭开身份对她而言不是一步登天,而是立刻被自己直接抹杀,自己不是空口威胁,而是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她敢向夫君说出她的身份,不管夫君对她态度如何,认不认她这个女儿,自己都会杀了她,也有能力杀了她。
而夫君最多是事后疑心罢了。
不过小丫头既然一再表示夫君认不出她,她也不会去认夫君,那么还是等她三个月后自己滚出京城吧。没有必要脏了自己的手。陆荣锦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