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他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念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就像他两岁的时候,忽然间就缠着娘弄来了几把怪模样的刻刀,取了一截黄杨木,雕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孩子。
那件作品虽然不怎么精细,因为手上的力气不够,也就是能粗略看出个人形来。但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他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木雕技巧的呢?这种技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想这样做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仿佛曾经无数次地如此。
再比如说,他五岁那年,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去读书。于是,就不管不顾地跑到了村子东头的书塾,靠在窗户边上听夫子讲课。再后来,他还会特意带着做好的木雕过去,无师自通地用自己的作品从书塾里的学生身上换几个大钱。
五岁以后的每一个上午,楚无颜都会赶到村子东头的书塾边上,坐在大柳树下,一边听书塾里的学生读书,一边雕着手里的木头。
上门的生意从来都不多。楚家村是个小山村,村里人没有那么多钱花在玩物上。
像今天这样,一连有两桩生意上门的事,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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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晋国天和十一年,三月十一日。
这一年,楚无颜十岁。
十三岁的楚风偷偷摸摸地将里掏出来,小心地送到楚无颜手里。他的手就和他的目光一样,摇晃不定。
画卷入手的那一刻,楚无颜一向十分沉稳的手蓦地一颤,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
“你小心些!”楚风忍不住提醒道。
楚无颜心中一跳,画卷险些掉到了地上。他忽然觉得,这幅画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念头呢?潘多拉魔盒又是什么玩意?
这些疑问从他的心底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时不时就从脑海中跳出来的奇怪念头,双手稳稳地展开画卷。
谁知,就在这时候,一只乌鸦惊飞了起来,发出两声凄厉的“呱呱”声,“嘭”地一声,一头撞在了他们头顶上的老杨树上。
这只可怜兮兮的鸟儿从半空里跌落在了楚无颜身前,凌乱的羽毛下,胸脯还在不断地抽搐。
它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粒大的眼睛里泛着诡异的死灰色。
恍惚之中,楚无颜似乎从那死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阴冷的笑容。它就那样嘲弄地盯着他,看得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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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晦气!”楚无颜尽力忽略掉心中的不安,咕哝了一声,展开画卷。
画中是一个吹箫的少年。少年穿了一身玄黑色的长袍,端然坐在山顶的亭子里,唇边横着一管墨玉箫。
背对着夕阳,少年的背上覆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正面却都掩在了亭子的阴影里,如永远照不到阳光的深渊,深沉莫测。
作画的人手段很是高明,将光影的技巧运用的恰到好处。在这一明一暗的衬托中,少年身上没有半点儿属于孩童的稚气,反而如云端上的神祗一般,周身萦绕着一种让人仰望和膜拜的气质。
世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
那一刹那,楚无颜只能想到八个字:端然如仙,沉凝如渊。
楚无颜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居然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个少年。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两个人命运紧紧连接了起来。
这时候,地上的乌鸦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猛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粗粝的“嘶嘶”声。
仿佛是一个阴冷的笑容。
它咽气了!
魔盒已经被打开,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楚无颜猛地合上画卷,将画卷交还给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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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是从哪里来的?”
楚风眼神闪了闪:“是我……家中收藏的!你就说能不能雕出来吧!”
楚无立即颜摇了摇头:“抱歉,我无能为力!”
今天上午,他刚刚将一个雕好的木马卖给楚风。而现在,楚风居然又找上门来了,这件事情让他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就像是这只莫名其妙撞死的乌鸦。
他固然喜欢这幅画,也渴望着把画中人雕刻出来。但这不代表着,他看不出楚风在说谎。
楚风着急了起来:“你定然能雕出这画中人来的!无颜,你再好好想想吧!我有急用。”
楚无颜依旧是摇头,道:“此物太复杂,我做不出!”
楚风一咬牙,道:“只要能做出来,我愿意三百文钱!有了这三百文钱,你和母亲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对于山村人家来说,三百文,足够一家人用上三个月了。
楚风家中并不宽裕,他愿意出这个价,更说明了这幅画里大有玄机。
楚无颜淡淡摇了摇头:“不能便是不能,楚风,你不必强求了!”
楚风攥紧了拳头,却再也说不出乞求的话。
这是个好强的男孩子,方才那些言语,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
楚无颜刻意将他的绝望埋葬进心底,就如同那只不幸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