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枕悚然而惊。
他原只嗟叹儿子滥施好心,容易教人哄骗,活脱脱一个尺泽之鲵;又毫无眼色,以秀才之身与官员争辩,争输了人家看他见识浅薄,争赢了反教人不好下台。沈栗还好说,缁衣卫多有心胸狭窄的,这才茂没准儿要翻脸骂他狂妄。
听了沈栗提醒,才又惊觉自己此行原是为了大事,若不慎教有心人算计,方到龄州家里便惹下fēng_liú官司,岂不叫人耻笑,又有何面目在此地就海贸事指手画脚?
见于舒忘还在磨蹭,不觉怒道:“孽障,还不快走?”
于舒忘脸色一白,低头跑上楼去。
此时那女子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方才下楼时于枕还觉心有戚戚焉,现下却觉心慌意乱,怀疑道:“这女子显见着来路不正,莫非我等行迹暴露了,遇上有心人做的仙人跳?”
沈栗温言道:“是不是专来对付咱们的却不清楚。不过,这客栈是开门做生意的,总要讲个吉利喜庆,大清早被人在门前这样哭,却不曾出面撵人,确实可疑。”
于枕紧皱眉头:“既然如此,我等还是速速离去才是。”
“大人说的是。”沈栗点头道:“下官这就着人收拾。”
才茂自知不招于枕待见,跟着沈栗退下。私下取笑道:“这老官儿一路装成佛,我还当碰上这样的事,他要立时升堂断案呢,哪知倒肯避着走了。”
沈栗笑问:“市舶司却无侦缉之权,才千户可要来审上一审?”
“我又不傻。”才茂哂然道:“咱们是外地的和尚,还没找到庙门呢,怎么念经?何况此时又无苦主,倒教在下为哪个张目?”
沈栗点头道:“于大人也没有什么寻根究底的心。这世上凡是涉及到钱财的事,都不可轻忽。此去龄州,最难的反不是筹办海贸事,而是如何与龄州地方官府重新分配利益。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人借机拖着扯皮,此时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到一行人匆匆离开,于舒忘仍时不时回头张望。见才茂微露笑意,于枕大恨儿子不争气,便要呵斥。才茂止道:“令公子入了局,不见着结果,怕是不能放下。左右无事,在下派个人盯着,若那女子果真无辜,再帮她一把不迟。”
于枕却不愿领才茂这份人情,只当此人是有心讽刺,沉下脸色便要推辞。
才茂也做过情圣,今日碰上于舒忘这憨才,一时兴起想要凑个趣而已。话一出口,见于枕面露不悦,心下登时大怒,只觉这人实在不识好歹,夹缝看人。
沈栗却想乘机为他二人破冰,此去龄州本就缺少帮手,这两个若是一直冷淡下去岂不愈加势弱?
赶在于枕开口之前抢先插言道:“才千户这安排倒也周全。一则探探虚实,看那女子是否真的是奔着我们来,若有恶意,也教我等心中有数;二则令公子本是出于仁善之心,就此压抑,怕要留下心结。”
于枕心下一动,望向一脸忐忑的儿子。这孽障平日果真有些愚直,今日做善事反被拦阻,不要入了迷障才好。
牵涉亲子,于枕倒肯对才茂缓颜,点头道:“如此多谢才千户安排。”
虽然于枕最终转变态度,但有了方才一幕,才茂到底意味索然。面上客气应承,胡乱点个手下吩咐下去便罢。
沈栗暗自无奈,一时也无甚办法,只好装作未觉。转眼见童辞默默爬上车,望着那女子若有所思,沈栗眨眨眼,上前笑问:“怎么,先生也有心施以援手?”
童辞幽幽道:“某也只是个可怜人,却无心去做慈悲客。”
那女子兀自高一声低一声呜咽,终于哭到一个青衣小仆过来打问:“那女娘别哭了,我家老爷请你去喝酒呢,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们老爷说。”
眼角瞥见沈栗一行人车马远去,只留下尘土飞扬,这女子打袖中扯出手帕抹干眼泪,施施然站起,挑着眼看向那仆从示意的老爷。
这主顾满身绫罗,身材微胖,蒲扇般大手中偏握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见这女子望向自己,咳了一声,尽力装作一副文雅样子含笑点头。
这女子轻轻一笑,粉面生春,越发俏丽,直教人腿脚发酥。却不妨她一扬手帕道:“老娘不卖了!”
竟转身施施然走了。
那主顾意悬悬正设想与佳人相会,不妨佳人反口,到嘴的鸭子要飞,登时大怒。扇子一甩,跳脚道:“竟敢戏耍于我!来人,快将那女子抓回来。”
几个仆人方欲抓人去,忽听见主人家杀猪也似大叫。回头一看,不得了,主人头上扣了一只汤盆,一盆热汤从头浇下,手忙脚乱将汤盆拿下来时,这白胖老爷变了个颜色——他红了!
几个仆人找郎中的找郎中,追凶徒的追凶徒,乒乒乓乓一顿忙乱,才想到找客栈掌柜算账:“我家主人在你家店中出了事,怎么说?那凶徒定是与你熟识的,快快将人交出来!”
掌柜的喊冤道:“话不能乱讲,你们在我店中被人寻仇闹事,将杯盘碗碟碰坏不少,不曾赔偿,如今又来污蔑我等。这生意没法做了,我要报官!”
那女子不慌不忙走街串巷,来到一座府院前轻轻叩门,不一时有人将门打开一条缝,让其进入。
这府院从外面看不过普通宅第,进来却见亭台轩榭,园池通幽,只不见有人来往。开门的老仆头也不抬,将门关好便躬身退下。
那女子缓步穿过回廊,来至闺房,透过小窗见花园中姹紫嫣红,饮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