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纷扰,英雄辈出,从来都是能者居之,我既不才,又何以作为?”
燕辰淡淡地回复着樊伊人的话,樊伊人见他酒兴正浓,又帮他斟满一樽。
少年帝王非常不满意樊哙请来的这位母后的故人,听说他是旧楚国的大将,一场宴席上,他与自己的母后聊得异常热络,完全不拘礼节,几次逗得母后开怀大笑。在刘盈的记忆里,母后从来不曾对父皇这样笑过。
“母后,儿臣听说咸阳秦宫富丽堂皇,只可惜被愚昧之人一把火烧了……”
莫紫嫣不是没有听出刘盈话中的讥讽之意,自从他见过被废的戚懿后,多少次的言语中都透露着对她过往的探究,以及对楚国的厌恶。
她回眸看着刘盈:“皇上可知那秦宫奢靡无度,才会让秦二世整日沉溺于纸醉金迷却不思正事,终致亡国的么?那把火烧得不只是一座宫殿,更是人心的贪婪与**!烧的是秦人的□□!烧的是四海归一、天下太平的心愿祭!”
燕辰的耳边传来上座那个高贵无匹的女子刚柔兼济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顺着耳畔落入心田,那么疼那么疼……
当年他灭秦入关,他的妻子和亚父建议他定都咸阳,咸阳天险可四方御敌。可是楚怀王一纸“如约——先入关中者(刘邦)为王”的诏书,却灭了他原本想给她的承诺。
他一把火,烧掉的不只是对秦楚世仇的恨,还有对楚怀王分封不公的怒。
而今时今日,她依然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他的尊严,维护他的一言一行。
燕辰摩挲着手中的酒樽举到唇边,而后仰头,再一饮而尽,任凭烈酒穿喉,弥漫在心田,一片焦灼的痛。
燕辰并不知道,他这样沉重而忧郁的眼神,落在身侧女孩子的眼中,是多么大的震撼。樊伊人越发地迷恋上,这个像谜一样的男子。
“告诉你个秘密,”樊伊人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俏皮一笑:“在我心里,你才是真英雄!”
男人突然一愣,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嫣儿,也曾对他说过。
彼时的她,还不是他的妻子,人海相遇,仅凭两面之缘,她却对他说:“项大哥,你是我心中的英雄,这世间唯一的英雄!”
时过境迁,世事浮沉,人还是从前的人,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
少年帝王本就不善饮酒,看着母后依然与季布亲切地聊个没完没了,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仅在宴席上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刘盈就早早告辞回了宣室殿。
盛大的宴席结束之后,汉军的将领们也都在樊哙的带领下,向太后拜别出宫。樊伊人醉得睡着了,最后还是由樊哙抱着出了大殿。
偌大的宫殿,最后只余下了季布以及“他的陪同”燕辰,季布仍然与太后兴致不减地聊着前尘旧事。
莫紫嫣屏退了所有侍从,大殿的门被侍者缓缓地关闭。女人从上座施施走下来,竟然坐到了燕辰和季布的席上,小雅也随之坐在了席上。
四人就那么围着一张案几,坐在一起。
当这汉人最尊贵的大殿之中,再没有了外人,只剩下四位楚人的时候,他们才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和疲累。
莫紫嫣询问起燕辰的身世,燕辰说,他是燕国人,祖上在几十年前,为躲避秦灭六国的战乱,举家迁往了漠北之地。他自小长在漠北,与狼为伴。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如常。可是,季布却分明感受到男人心底沉重的压抑。
面对心爱的女人,那种相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又有谁能体会?有几次,季布都直想暗示夫人,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项王。可是他方才看到刘盈对他们强烈的排斥,以及想到燕辰入汉前的告诫,便生生忍了下来。
莫紫嫣轻轻一笑,举樽相敬道:“燕公子必定是有非凡的才能,才能让咱们这位楚国的大将,甘心认作大哥。”
是啊,昔年西楚霸王麾下五大猛将,个个威震天下,若非才能绝世,燕辰又如何能驾驭得住如季布这样的将才?
“太后过誉,燕辰不过一介荒漠凡夫。”燕辰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樽,又是仰头饮尽。
之后的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倒是季布主动敬酒,才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他们继续天南海北的聊,依然是从“亡秦之路”开始。只是这一次的细节,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们从斩杀会稽郡守,从“江东起兵”开始,聊到了项羽一战成名的“襄城之战”;之后“羽嫣成婚”;再之后,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破釜沉舟”;到“鸿门宴”项羽称王、号令诸侯;到西楚霸王三万铁甲骑兵,横扫五十六万联军的“彭城之战”……
仿佛之前在汉人面前隐忍的那些苦水,如滔滔江水一般,全部奔涌而出。
无数的过往,无数的胜利,无数的荣耀,无数的甜蜜,无数的亲情、友情、爱情……漫天飞来。
所有相聚的喜悦,所有离别的痛楚,这些年分离天涯的点点滴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从心底最深的地方,被一点点、一层层地剖了出来。
那些,是他们埋藏于心底太久太久的回忆,也是终将在未来,被历史吞没的真相。
“布,你可曾尝过漫漫长夜,独思爱人的那份孤寂?偌大的寝殿之中,只有你一个人睁眼看着天花板一分一秒地熬 ,天似乎总也不亮,总也不亮……天下那样大,却没有一处真正属于我的安虞之地;明明心里那样空,却好像万千的蝼蚁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