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张太医和刘盈相继进入宣室殿。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
孩子起身之后,并没有看到殿中一袭月白衣的女子。他的目光在偌大的宣室殿中,谨慎地捕捉着什么,突然,他看到了戚夫人,表情才有了一丝放松。
然而,他刚迈出小步子,却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盈儿……”三年骨肉分离,女人看着久别重逢的孩子,喃喃地唤出声。
孩子果然长高了许多,难怪就连他的身高都被诟病,成为戚懿等人阴谋陷害的理由。
可是,莫紫嫣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从孩子迈入宣室殿的门槛儿,先是谨慎地行礼,然后又谨慎地巡视四周。而在听到母亲呼唤后,他居然也是那么谨慎地看了看她。
他小小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让人看着不禁心中酸楚。
孩子看到她的时候,迟疑了好半响,眉头微微皱起,低低地唤了一声:“母,母后……”
莫紫嫣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双臂,温柔地道:“来,到母后这儿来。”
然而,孩子听到她的呼唤,没有久违的亲切,甚至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他看着她的表情是那样的生分。在听到母后唤他过去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把头瞥向了戚夫人的方向。
竟像是在征询戚夫人的意见一般,小小的孩子试探地问道:“姨娘……”
姨娘?这是什么称呼?莫紫嫣黛眉轻轻地凝起,心思百感。
三年前,她入关之时,曾嘱托陈平照顾刘盈。后来陈平力排众议,要求戚夫人暂代皇后抚养太子。再之后,她收到陈平的密报,虽然心里极其不愿意,却也承认此法反而可以让孩子在后宫安全地生存下去。
可是,这个孩子在三年的时间里,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久别重逢,面对亲生母亲,竟然这般疏离?而他口口声声亲切唤着的“姨娘”,却要处心积虑地证明他不是皇室血脉,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刘邦的心思,显然不在母子俩的叙旧上。他只想快点知道答案,知道这个被立为皇储的大汉太子,到底是不是他刘邦亲生的儿子?是不是刘氏骨血?
“张太医,滴血验亲,你可曾听过吗?”刘邦问道。
张太医是太医院中医术最高、资历最深的医官,也是掌管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令。
他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启禀陛下,古籍上确有关于滴血验亲的记载。若将二人的血共取相溶,则为血脉相传的父子;若不相溶,便不是。”
沉吟片刻,刘邦撸起宽大的袖子,道:“就按你说的方法,先取朕血,再取太子的。”
“诺。”
当大汉帝王指尖的血,“滴答,滴答”地滴入铜盏中的时候,在场的众人,或许还没有那么紧张。
然而,当孩子眉头一皱,旋即,小小的手指也滴出鲜红的血时,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曾经无比坚强的女人,看到亲生的骨肉受苦,也终是忍不住落泪了。孩子那么懂事,那么坚强,整个过程,他没有吭出一声。她走过去,紧紧将孩子拥在了怀中。孩子的身体有微微地颤抖,不知是对这个拥抱太过生疏,还是对父皇的态度,有些害怕。
此时此刻,就连莫紫嫣也根本不知道,这个方法能否救这个孩子?
因为,这是一个在现代医学面前,被否定的愚昧之法。滴血认亲,毫无科学依据。只是,这个方法却在古人落后的医学中,在历史的长河中,被迷信一般地推崇了千百年。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那样缓慢,仿佛停滞了一般。
所有人凝神屏息,看着铜盏中的两股血流在水中缓缓地流动着。大汉帝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两股血流的变化。
慢慢地,两边的血流,开始向一起聚拢。一点点,一点点,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向一起聚拢着……
直到最后,它们完全溶为一体。
而此时此刻,所有的人,因为太过关注地看着血流的变化,而竟然在看到两股血液最终溶为一体的时候,全都惊怔地瞪大眼睛。
“陛下,血溶了。”张太医的话,打破了众人的静默。
“哈……”
“哈……!”
“哈哈哈哈……!”
大汉帝王笑了,一声一声,直到爆发长长一串的大笑!在他沧桑的容颜上,眼角的沟壑深深地凝结在一起,错乱交杂着,正如所有人纷乱的心情。
一瞬间,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眼中竟然迸发出泪花,那是喜极而泣的开心,那是巨石卸下的轻松。
他突然走到莫紫嫣面前,一把就抱起了孩子,在孩子小小的脸上亲了又亲。孩子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之下,闪烁着惊恐和不解。
“陛下,微臣为您的伤口上些药吧。”张太医道。
大汉帝王兴奋地摆手道:“上什么药!朕不需要,为朕的太子上药!”
直到亲眼看着刘盈的小手,被张太医涂抹上了消炎的药膏,大汉帝王才对一旁的太监总管张英嘱咐道:“带太子下去,好好休息。”
“奴才遵旨。”张英瞬间一脸笑脸地躬着身子对刘盈道:“太子,请。”
孩子被带出了宣室殿。阳光依旧炫目,孩子出门的时候,眼睛微微地眯起。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都转变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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