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飘起密集的雪花,齐国王城宫殿,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这或许是韩信有生以来,过的最为奢靡的一天,那镶金的龙纹宝座上,高坐的是他韩信。他终于已是一国之王,拥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府库,子民,美姬。
然而下座的那一身青衣的中年男人,却要打破他奋斗多年得来的一切,那人显然是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诚然,他毕生梦想就是战胜西楚霸王,让韩氏一族傲然天下,让韩信兵法流芳百世,但是……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在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前,他,不会出兵。
韩信看着张良,缓缓解惑道:“若非项王天赋兵谋大才,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又岂会有韩信今日?韩信自当承蒙项王昔日的舍弃。然,若想战胜项王,非天时、地利,人和,缺一者而不能。即便数倍兵力,即便楚军断粮,也未必能绝对击杀之。若不能一举成功,便是打草惊蛇,再无胜机可言。”
顿了顿,韩信自饮一樽之后,继续道:“项王善兵谋,楚军素骁勇,更是对项王忠勇不二,十万楚军足够项王绝境逢生,若非数倍兵力压倒性的优势,加之以上三点,何以言胜?”
言毕,韩信缓缓抬眸对上张良的目光,问道:“先生可能谋之?”
这是在把难题,抛给他张良啊!
张良呵呵一笑,双目微眯,语气有些冷然:“齐王言下之意,项王无以战胜,当是让汉王俯首称臣?”
韩信闻言,敛容正色道:“韩信毕生所愿,便是打败项王,只是……我在等时机,一举击之。”
张良思忖片刻,方道:“若不能令楚军背离项王,便瓦解楚军军心,齐王以为何?”
韩信点头:“固当可!那便恭候先生大谋得成,韩信愿为汉王先锋,破楚定大汉天下!”
张良道:“大善。”
二人举樽相敬,最终达成协议。
送走了张良,心事重重的年轻齐王并没有睡下的意思,他伸手拨了拨案几上的红烛芯,烛火瞬间光亮,将大殿照的一片亮堂。
军师蒯[kuai]彻,跽坐在他的对面,缓缓道:“我王可是有了主意?”
韩信抬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问道:“依你看,她如今已是汉王夫人,还送个玉鼎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蒯彻道:“大王这还不明白吗?鼎有三足,她这是在提醒您,让您三足鼎立啊。这明显是,身在汉营心在楚啊。”
“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韩信的目光凝重地锁视着红烛的火焰,仿佛穿过烛火,看到了半年前,那个与汉王一同逃命到他营中的女人。
是那一日,他的兵权被刘邦夺下;也是那一日,他以为那个一项高贵、纯真、刚烈的女子,背叛了她与项王的爱情。当时当刻,他甚至对无所不能的项王抱起了同情心。
韩信自言自语道:“莫非今时今日,她依然对项王一片痴心?”
半响后,他兀自长吁出一口气:“果然是被她说中了,竟然都中了……”
蒯彻双袖交拢,豁然看着韩信,皱眉问道:“大王您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韩信抬头看着蒯彻,沉声道:“她曾言,我封王之时,亦是抉择之时……”
“啊?”蒯彻诧然地双目大睁。
“当日我离开彭城,她曾推算我日后会发生三件大事,如今竟已被她言中两件。”韩信道。
“哦?哪三件事?” 蒯彻问道。
韩信缓缓道:“其一,一载之内官拜‘大将军’;其二,三载之内,可统一国为王。其三,待我做了齐王,让我与楚、汉三足而立。还说……”
“还说什么?”蒯彻快要急死了,这齐王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害得人干着急!可是蒯彻不会理解,那个曾经在楚营中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在一件一件的事情应验之后,那种惶然的心情,要远胜于被封“大将军”与“齐国君王”的喜悦。
“她说……”韩信顿住,想到这第三条,他不由得汗毛根根竖起:“她说,如若我为汉王天下归一,他日必遭灭顶九族之祸……”
“她果真这样说?”蒯彻蹙起长眉,捋着白须怔然望着韩信,须臾片刻,他道:“那果真是奇女子。”
韩信侧目看向蒯彻:“怎么说?”
蒯彻赞叹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
韩信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如今是‘汉’王夫人。”
蒯彻却反驳道:“可她心在‘项’王。”
韩信无奈道:“好好,你说。”
蒯彻接着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容颜倾国,智慧绝世。可今日听大王一席话,此女果然不同凡人。”
“我也觉得如此!”韩信点一点头,旋即又摇一摇头:“不对!她曾言,若我助汉王得天下,必被灭九族。可这如何可能?世上焉有此理?我为汉王灭掉项王,汉王不封赏我也就罢了,又岂能灭我九族?你说,她会不会是为了恫吓我而编的诓骗之辞?”
“我的齐王,我的大将军呦!战场打仗您行,可这人心险恶,却非您之长项呦。”蒯彻道。
韩信剑眉微蹙:“这话怎么说?”
蒯彻帮韩信分析道:“自古君王得天下后,大杀功臣的先例还少吗!春秋时期越国大夫文种、范蠡使濒临灭亡的越国存活下来,辅佐越王勾践称霸诸侯。可功成名就之后呢?文种被迫自杀,范蠡被迫逃亡。野兽已经打完了,猎犬还留着作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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