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在苏格兰高地西北的查恩巴恩湖深处,大片近水而生的灌木丛后面藏着一双双期盼而焦急的眼睛。在这乌云蔽月的夜晚,不论高空巡弋的飞艇还是中低空掠过的飞机都难以发挥侦察效用,如此时机,在整个7月份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天。
一阵轻微的突突声伴随着哗哗的水响从外海方向的湖面传来,人们摒住了呼吸,黑暗中出现了闪动的光点,微弱但有规律可循。这时候,只见一个黑影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用手中的电筒向湖面发出同样有节奏的光信号。
无声的接应最终引来了一艘游艇模样的船只,它周身刷着深灰色的漆,似乎是为隐蔽航行所为,驾驶舱上部只有短短一小截桅杆天线,前甲板上装有一门和民用船型极不匹配的单装机关炮——虽然连普通的德国巡逻艇都不能对付,至少在碰到敌机袭击时不会完全束手无策!
没有栈桥,没有码头,这排水量约有百余吨的大游艇无法完全靠岸,只是在离岸十数米外远远停住。从灌木丛中起身的数十黑影迅速淌水而去,到那船边时,他们的胸口已然没于水中。甲板上的人将整箱整袋的物品放下,水中的人各扛一样或是两人合作,搬着这些颇为沉重的物件奋力往岸上走,而灌木丛中还站着许多人,有高有矮,最矮的那些一看就是孩童的身形,他们静静站在那里,既不敢贸然向前,又唯恐离开时落于人后。
在那些黑影的不懈努力下,游艇运来的物品一个小时后就已经基本运上了岸。一个男人朝灌木丛招了招手,那些高高矮矮的人便相互搀扶着向船只走去,中途不断有人摔倒,却没有人哭喊,水越来越深,那些孩童不得不由大人抱着、背着或是骑在肩膀上,等这只足有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船边,甲板上的人才放下几根软绳梯,但对于没有过航海经验的人来说,借助这种工具攀爬是异常艰难,船上的人有时干脆像拎行李一样把相对瘦小的人从水里拎上甲板。如此折腾了约有一刻钟时间,涉水而来的人才都上了船,这时候不仅内部船舱,就连船头船尾都坐满了人——甚至没有多余的空间供那些年老体弱者躺着。
在一阵沉闷的突突声中,游艇朝着远离湖岸的方向缓慢驶去,这片湖直接和外海相连,绕过刘易斯岛北端便进入了大西洋海域。刚刚登船的这些人虽然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海风一吹不免泛起寒意,但许多人脸上莫不浮现出逃出生天的解脱感。然而,此行向西北方需400多海里才能抵达英国抵抗政府军控制下的冰岛,这中途还得远远绕过已经被德军占领的法罗群岛,漫长的旅程仍充满了艰险!
狭长的查恩巴恩湖就有十几海里的航程,考虑到全速航行时的发动机噪音可能惊扰了附近的德国巡逻艇,这游艇仅以缓慢的航速沿着南岸行驶,所幸中途并未遭遇意外。两个小时后,它驶入了辽阔的海面,突突的发动机声霍然变得清晰起来,船首激起的水浪开始跃上甲板,呼呼而来的海风不多会儿便将好几顶帽子吹落海中,转眼便消失在黑暗深处没了踪迹。
“嗯,这游艇大概是经过改装的,我们现在的航速少说也有25节,普通的德国巡逻船根本赶不上我们!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能住上暖和的房子、吃上香喷喷的食物了!”
船甲板上,一位左臂只剩小半截、断口缠着厚厚绷带的中年男子用和蔼的语调安慰着身旁的男孩。这孩童看起来大概有6、7岁,有着一头略微偏褐的金发,模样很是可爱。他紧紧依偎在中年人身旁,目光似乎是因为恐惧而空洞失神,苍白的脸色大概源于营养缺乏,与中年人那种失血造成的白一样的令人忧心。
一名坐在甲板机关炮位上的水手穿着英国皇家海军的制服,帽子上的飘带随风飘拂,他善意地看着这对父子,目光落到中年人只有拳头长短的左臂根时,脸上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种敬意。
天,渐渐亮了。海面上的日出美丽而壮观,这景象吸引了人们的一些注意力,有几个人从拥挤而摇晃的甲板上站了起来,他们面朝东方极目远眺,仿佛看到了明天的美好情景。
刘易斯岛早已被这艘快船抛在了后头,若是保持这样的航速,再有七、八个小时就能够抵达冰岛港口了。可是突然间,呆在驾驶舱上部的老水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南面发现船只!”
一名穿着皇家海军准尉制服的年轻人从驾驶舱推门而出,他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看了看,面色严峻地朝舱门里面喊道:“全速行驶!”
甲板上的人群已经陷入了慌乱,只是身在船上,他们无处可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船员们,希望这些曾经带给他们荣耀和希望的人能够拯救自己的命运。
突突的发动机变得愈发沉重,但这一次游艇加速并不明显——虽然有动力强劲的柴油发动机,可普通民用船舶并不适合长时间的高速疾行,何况百余吨的船体在浩瀚大洋上也难以获得足够的平衡。
随着海风的愈发狂啸,船体果然剧烈颠簸起来,海军准尉一手紧抓栏杆,焦急地喊道:“大家坐稳了,抓紧身边的绳索!”
游艇前甲板平整而光滑,所以船员们在这里铺了结网的粗绳,不用这位年轻的船长招呼,人们就已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绳索,唯独断臂的中年人单手紧紧揽着怀中的小男孩,只是以脚用力勾住绳网。
“到这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