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得猝不及防。从皇宫隔着围墙往外望去,可以看见极远处纸鸢三三两两摇曳在不长的线端,清风吹散阳光成尘埃,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老树也眉眼弯弯。云卷云舒带走了阴霾。
冬天虽然冻绝万物,却也孕育春天。大悦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秦不昼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立刻被对面的老者执白子吃了个干净。
“啊好烦。”秦不昼撇撇嘴,从一旁盘子上摸了块莲子糕咬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含糊不清地问,“窝闷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干这么无聊的事。”
“江山如棋。你能金戈铁马生死博弈,怎就静不下心来手谈一场?”
“那不一样好么。打架不需要动脑子的,我一只手能打你二十个!”懒癌晚期的秦不昼表示他还是更喜欢五子棋和飞行棋。
薛征桓:“……”
薛征桓放下棋子,抬首看着他:“那现在,你能跟我谈谈你的想法了么。”
薛征桓是清流一派,并不代表他不懂官场。相反,以他的老练足以看出近来的局势。
江山如棋,旁观者清,如今这场棋局攻守逆转。
年少的帝王依旧隐忍,暗中却开始步步紧逼,一贯强势的秦不昼却是不着痕迹地容忍退让,自剪羽翼,还政于君。
正因看透此局,素来最看不得秦不昼的薛征桓才会破天荒主动邀对方到明镜楼一叙。
明镜楼是皇城最受学子欢迎的茶楼。环境幽美,摆设雅致,有兰草芳香与淙淙流水。已近春闱,虽还不是饭点,明镜楼中却坐了不少高谈阔论的学子。
薛征桓和秦不昼坐在二楼一道水帘后的雅座,位置足够隐秘,又能将楼下之事一览无遗。
“登高者寡。”秦不昼眯了眯眼睛,看上去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大猫儿。
“我可不稀罕做个寡人。”
薛征桓默然片刻。心中暗惊间,只听楼下嘈杂的大堂兀地寂静了一瞬。他放下茶杯侧目望去,却见一人华服锦衣,在护卫簇拥下徐徐走入。那少年紫冠束发,环佩珏琳,通身气度矜贵无双,尽是掩不住的雍容端华,携着一身寒意踏入竟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见着大堂中的场景,他微蹙了蹙眉头,旋即抬首朝二楼望来,恰对上薛征桓的视线。
薛征桓一愣,手扶桌边就要起身。来人将食指竖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薛征桓心领神会,缄口不语。
明镜楼中有不少出身望族的学子,先是疑惑思忖,再是恍然了悟。不过见薛大学士都并未说些什么,也明白对方是微服私访,只是本来自恃身份不欲表现的几人突然踊跃发言起来,倒是让这一场学术辩论更加精彩激烈了。
薛大学士是天下文人表率,他支持皇室,故而大多数学子对于帝王有着天然的亲近,反而不喜秦不昼,甚至有人直言秦不昼就是个狼子野心的小人。
薛征桓听得开心,只是若这小学子知道那狼子野心的人物就坐在自己头上,不知会是怎样精彩万分的表情。
萧洛栩慢慢顺着楼梯走上二楼进到雅间时,就见男人仰着脑袋浅色眼睛瞅着他一眨一眨的,唇角还沾了细白的米粉。萧洛栩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手绢替他擦去,秦不昼配合地抬起下巴,两人竟丝毫不觉这举动有何不对。
薛征桓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看着不由自主拧了拧眉——这两人太亲近了。
薛征桓算是看着萧洛栩长大的。曾经,小皇帝虽予以无上恩宠,尊摄政将军为帝王师,允其御马宫廷佩剑上朝,但那都是权宜之计。唯有此刻是真心亲近。
可是,秦不昼做过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哪怕其中有什么苦衷隐情,当萧洛栩拥有足够势力时,作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帝王绝不会允许他继续活下去。
自古薄情帝王家,萧洛栩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到了那时,今日的亲近会伤害到多少人,薛征桓还或未可知。他甚至都无法出言提醒。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却只能沉默注视着两人。
秦不昼啊秦不昼,都说他有祸水之姿,不管是忠是奸,还真是个大祸害。
萧洛栩却不知老人心中百转千回,朝薛征桓点了点头:“这个人,我带走了。”
秦不昼不满地抗议:“这种像带走小猫小狗的语气我拒绝!”
两个容貌气度出色的男子走在路上分外引人注目。等到了僻静处,萧洛栩才定下脚步,蹙眉望着他:“把朕骗出来,有何事。”说什么他被薛征桓绑了要他快点赶过来救人,要不是怕秦不昼一言不合跟薛大学士当街打起来,他才不会过来。
“有何事吗……”秦不昼想了想,笑道,“今天休沐,带你出来逛街啊。”
萧洛栩:“……”转身就往回走。
秦不昼连忙拉住他:“哎你等等……别这样嘛,算是陪我好不好?没看过皇城的夜市怎么能算皇城人?”
萧洛栩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着,其间秦不昼无数次拿街边面人糖葫芦小波浪鼓调戏萧洛栩,自然是被无视了。不过秦不昼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地也是挺开心。直到晚霞升起又褪去,天幕被夜色染上暗蓝。长街上灯火燃起,如若白昼。有摊贩在街头卖着小吃、首饰、面具或手工灯笼。
的确,萧洛栩长这么大,都没亲眼见过皇城的夜市。
秦不昼貌若高岭之花,可身上总带着脱不去的烟火气息,并不显媚俗,反而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