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她这后头的屋子给下了禁制,宗邯他们夜里爬不进窗来,唯一个还得出入的魏远安又伤得生死不知,因而半夜里被弄醒的时候秦云一惊,只瞧见幔帐里头突然被什么照得一片通明,锦绣被面亮得几能泛出水纹来,就连白日里也不曾有过这等明晃晃的时候。
她转头过去一看,就见着那浮灯扭着身子想要往她的帐子里头钻,好不容易将帐爿蹭开了一些,斜着的白焰险些蹭上另一侧的另一侧的纱帐,它便急忙忙地推开,在床头处吃了惊似的晃了三晃。
秦云自那日从车上下来就不曾见过这浮灯了,只当宗邯那边给收拾了去,怎么跑了出来?这会儿还是夜里头,要是给府里其他的人撞上了,还不要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她坐起了身来,撩开那半爿纱帐,浮灯霎时便欢欣地挤了进来,在她身旁来回飞舞磨蹭。秦云伸手将它推开一些,还被它在掌心中蹭了一蹭。
秦云倒有心问它是从哪儿来的,却也晓得它答不上来,还不若直接到前头去问问宗邯。于是从床上下来披了件青墨新给绣出来的斗篷,取过一旁架子上的纸灯笼,便朝那浮灯招手道:“过来。”
浮灯左右晃了晃,扭身就朝她投来,秦云就一把将它抓住塞进了灯笼里头,见它安稳了下来,才提着朝外头走去。
外屋里紫烟睡在榻上,秦云没作声儿地从一旁走过,轻轻撩开了纱帘踏了出去。院子里一般的静悄悄,盛夏时分这宅子里竟连一声虫叫都听不着。只有院子外头荷塘里,被夜风吹过时碧浪翻卷才发出些声响来。
这会儿月头几近西沉了,庭院里头花阴月影便都有些黑魆魆的,只有秦云手中提着盏光芒四放的明灯,将她在夜里头照得晃晃亮。
秦云想到这时若被人撞见就糟心,加快了步子朝前走,没多时就要绕过书院了,那一路都好好的浮灯却突然从灯笼里头冒了出来,一拐弯地就朝着书院飘去了。
秦云站在那儿瞧着,心想这玩意儿难道是出来遛了一圈遛丢了,这会儿才晓得主人在哪里了?浮灯却没有一个劲儿地飘进屋里头去,它往前飘了一阵儿,似是瞧见了秦云没有跟上来,又转回到她跟前晃悠了几圈,接着复又朝着前头飘去。过了会儿瞧着她还是没跟上去,就着急地左右晃得撒了一地光影。
秦云叹了口气道:“三更半夜的,引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是那蛇精,救不得你家主人。”
那浮灯这会儿跟听不懂人话了似的,只在那儿使劲地晃悠。秦云给它晃得都眼花,啧了一声将空了的纸灯笼放在廊下,才跟上去道:“什么事情,莫不是真的嫌那几个小子伺候你家主人不够周到?”
浮灯自然是不会答她话的,飘上了几层台阶之后,就从半开的门缝里头挤了进去。
秦云刚在台阶上站了站,还不曾想好是否要往上走,那浮灯复又挤了出来,将那半扇门又顶开了一些,然后便鬼画符一般在那儿左右跳动起来。
秦云自然又是叹了一口气,裹了裹斗篷才一步一步地朝上头走了去。
主屋里头一人也无,等转到后头才瞧见了垂着纱帐的床,想来魏远安就被他们安置在这里了。秦云原本以为那浮灯不过要引她来看看它主人状况,谁知道等走到了跟前,那浮灯凑到纱帐旁的时候,却有人伸出了雪雕玉琢般的手,将那纱帐撩开了半爿,露出了里边已经坐起身来了的魏远安。
都说灯下看美人,床上的人头发都披散了下来,竟连一丝方从床上起来的凌乱模样也没有,如云如瀑地铺垂下来,衬得一张玉容愈发皎皎,莹月生辉一般。
秦云不曾想他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原本还因着地宫之内的事情压了无名火,打定了主意不过来看望的,却就这样撞上了。
魏远安瞧着她的模样一笑:“怎么了,难道还气着不成?”
秦云只叫他一句话就勾起了那日的火,刚想要说什么,魏远安已经出声道:“确是我的不是,夫人瞧在我已受了教训的份上,莫再怪罪了罢。”
他说着便要将撩起的纱帐往铜钩上挂去,一手还捂着腰腹间的伤口,吃力地侧过身去。
秦云方才还想着不做搭理,这会儿瞧着他的模样,少不得还是上前了一步接过那纱帐挂在了钩上。
魏远安便缓缓地靠了回去,虽没再说什么现成的话,却一直笑着那般看她。
秦云瞥了他一眼:“你那袖里奴呢?”
“有人用生魂布阴阵,这等大事必定要报回师门之中的,我让槿琅回去送信了。”
秦云听他这么说便想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了凤凰铃来,指尖往铜钩上一刺取了滴血抹在朱雀额前,叫它将青铜鼎吐了出来。
能这般隐入俗世的精怪多少都有些手段,更不用说她那日竟能将他从地宫之中拖了出来,必然不是一般的本事。魏远安瞧着那青铜鼎还不曾看出什么名堂,就见她探入鼎中去摸了摸,里边登时传来了挣扎踢打的声音。
秦云原本想要将那里边的东西拎出来了一把朝他床上掼去的,一时就忘了自己原本就拎不动它,拽了两把都不曾拽起来,顿时便有些气闷。
魏远安瞧见她的模样便勾起了唇角,只是不敢笑出声来,抖了下袖子遣出了方才收回来的符纸。
秦云与那门板符倒还面熟些,就朝旁边让了让。符纸却不敢入鼎,绕着青铜鼎转了两圈之后,索性将那重鼎一卷,朝着床榻的方向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