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腊月,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来。前面几场因着地上还暖,没留得住,待到十二日那天,起来推门便见外头茫茫一片白。
秦云因许诺了钱璇筱要请她来煮雪烹茶,便起身去问过大伯母。
蕙英亦在严赵氏院子里,端坐在右侧首座,她的两个大丫鬟一个立在旁手中执着对牌,一个坐在后往册子上录入,严赵氏只在上座喝着茶看着。庭下立着一众仆妇,依次进去回话,看着奉命唯谨,很是有条理。
秦云走进去时便笑着道:“姐姐平日里淑静,现下办起事来却干理敏觉,我瞧着有女英雄的气概。”
蕙英板得一本正经的小脸一红,挥手打发了仆妇,埋怨似的瞪了她一眼:“妹妹笑我。”她执着对牌的丫鬟出去遣散了众人,让她们午后再来回话。
秦云笑着坐下:“姐姐这可冤枉我了,持家主事再正经不过,再要紧不过了,我作何要笑你?我只盼着过两年大伯母也心疼我,将我带在身边教教才好。”
蕙英见她如此不避讳地暗指两人出阁之事,面上更红,与她那身白藤色的袄子衬在一起,显得人比花娇。她啐了一口道:“你不说好话,我不听了。”言毕勾着头就要走。
秦云看把人惹过头了,赶紧站起来拉住她:“好姐姐,我说错了,你莫恼。我原是有事来求大伯母的,可若是早些知道现今是姐姐在当家了,便不来讨这个嫌,悄悄地去你屋里求一求便好了。”
蕙英听得面上红得都快能滴下血来了,又抽不开身,只能恼道:“你这个不正经的,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且等再过两年,自有了来磨你的。”
秦云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拽着她坐下,好言好语地劝着她喝了两口茶,才见着她面上红潮退下。
座上的严赵氏看够了,出言问她有何事,秦云便将与钱璇筱的约定说了。她们一辈的姑娘之中,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各占一半,她并不耐烦一一应付,相交之人并不多,钱璇筱八面玲珑,算得其中一个。
严赵氏想了一阵,便把事情交与蕙英去办了,只是花帖直接从她这边发了出去,没让两个小辈沾手。秦云那边是桃五管着库房梅九拿着钥匙,因而时不时派两人去蕙英那里看看。已经不出力了,总多少要出点钱,若有的东西不好从公中拿,便直接从她这里出。
一日秦云还在看着写花帖的纸笺,藤紫色的面上写着梅会二字,银钩铁画煞是好看。还在想是谁人执笔,就见桃五匆匆拿了客人的单子回来,接过来粗粗一看也唬了一大跳:“怎么请了这般多的人?”
她原意不过是邀些姑娘们来小聚,也算全了她那天说的话,谁知道那单子上洋洋洒洒,请的人比上次承阳侯府茶会还多些。虽然有些人请不请的来还两说,可这场面也忒大了。
桃五在一旁道:“听大太太身边的银杏道,大太太约莫想着今年一年都不曾办过什么热闹事儿,且二姑娘明年开春便要出阁了,往后身份不同,便显得这是最后一遭,因而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秦云抚额,又看了遍单子,见乔家众人都在,便放了下来:“随他们去罢,左右也是蕙英操心。”
旁边桃五接着道:“上回同庄子上只要了一头鹿,姑娘说到时候把后腿片了炙着吃,眼下瞧着怕是不够呢。”
秦云道:“这般多人还是不要弄那稀罕事儿,出了乱子得不偿失。”
桃五道:“要不还是备着,且看那日如何?姑娘不是说表少爷炙得一手好肉,前几天还盼着呢么?”
秦云便道:“随你去安排罢。”
及至那日,正是雪过天晴。秦云起得晚,洗漱时蕙英上门了。她才刚坐下来用早膳,就听着院门口的丫鬟喊道:“表姑娘来了。”
这么大剌剌地上她门的表姑娘,想来也只有宛明一个了。秦云因而坐着没动,舀起燕窝粥才喝了一口,便见她急急地转过屏风来,斗篷都没摘,紫烟还紧紧地跟在后面扯着那斗篷。待她家姑娘将系绳一扯,才接在手里转身去了。
宛明扫了眼座上摆着的膳食:“可是上回你带来的那个厨子的手艺?”说着便径自在桌边坐下,“看你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我陪你再用一些罢。”又转头对立在一旁的菊一道,“给我添双碗筷。”
秦云倒是习惯了她这般行事,又喝了一口粥才道:“莫要厨子厨子地喊,人现在是清风楼的王师傅,今日还是因为府中摆宴才特特请了来的。”
宛明不以为意,待菊一替她摆好了碗筷,便当真陪着她又进了一顿。因前院不断派人来催,秦云便先放了碗筷,随桃五去匀脂抹粉,待换了衣服出来,宛明也漱口洗手得当,两人便一道出门而去。
一旁紫烟替她家姑娘披上斗篷的时候,桃五正抱了那新做的火狐裘来,才一抖开宛明便看了过去,眯着眼道:“我还道你今日怎么穿得素净,这件倒是鲜亮,才做的?”
秦云让桃五替她扣上领口,无奈道:“别提了,好不容易收齐了皮子想作件斗篷,谁知做出来比套明光铠还沉,我披着都走不动路。只好让她们又拆了做裘衣,好歹不至于走上两三步便要歇一歇了。”
宛明笑弯了眼:“瞧你那身娇肉贵的样儿,都是多出来的事儿。剩下来的皮子呢?不用就给了我罢,我正好缺个手笼。”然后想了想,又道:“难得见你穿鲜亮的颜色,不过今日我瞧着来了的客里,可有个惯穿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