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处暑,热气已经不是那么浓烈,早晚也有了薄薄的凉意。又是一年秋天要来了。
这天下午,我带着眉生去市集上看布料。既是准备要同宇文泰一起去潼关,就又该做几身男装了。
正坐在店铺里等着老板去把最新的料子拿出来,一个陌生的小孩跑过来,扯一扯我的衣襟,递上一张折好的书信:“夫人,有人遣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打开那书信,上面是熟悉的字体。只有三个字,永祥居。
我的心一阵狂跳。
我四下望去,见那边路口过去的第一家店铺,是个小酒楼,门前挑着大旗,正是“永祥居”。
我同眉生耳语了几句。她去马车那边,对车夫说:“夫人有东西忘在家中了,你同我一起回去取吧。”
支走了车夫,我抬步匆匆往永祥居去。正走到路口,那暗处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娘子!莫离娘子!”
我应声看去,正是贺楼齐。
他身后一辆乌色的马车,丝毫不引人注意。
我四下看了一下,正是正午,天气正热,街上没什么人。我连忙走进那小巷,抬脚便上了那马车。
贺楼齐驾着马车在一条条小巷中穿过,一直到了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才停下车。
他掀开帘子,将我扶下车。
我四处张望,惟恐被人看见。心跳得很厉害,不安分得几乎要一头蹦出来。
“公子呢?”我问他。
突然身后一阵风,已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我浑身一紧。眼泪夺眶而出。
仿佛过了太多年了。等得太久,以至于不敢相信他真的又来了。
身后的人呼吸沉重,几至哽咽。他身上的香气陌生又熟悉,仿佛从那气味中,遥远的尘封的记忆被一一唤醒。如死后重生般,巨大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鼻息热热地扑在我的颈脖间,一阵意乱情迷。
这冤家!他提前回来了!
我回过身,一把抱住他,踮起脚吻他。
他踉跄一下,复又紧紧抱住我。
力气太大,我几乎要窒息过去。可是这光景,怎么舍得窒息?时间无多,要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
“公子……”我泣不成声。
他捧着我的脸,心疼地看着我,只是一壁追问:“你怎么样?怎么样?他欺负你没有?”
命运弄人。
我们在长安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紧紧相拥,亲吻,细诉相思。
我问:“公子何时回来的?”
他说:“其他人还在后面,我快马加鞭先回来,先来看看你。若别人都知道我回来了,只怕就不容易见你了。”
我哭着,心如刀绞。仿佛经历一场颤栗的噩梦久久不醒。徐氏姐妹都已死了,却陷入那噩梦更深层的深渊之中——
如今仇也报了,人也散了。青山还在,但没柴烧了。
从此该如何去生活?
已想过很多次,我和宇文泰虽有约定在先,但面对“求仁得仁”的他——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做什么都密密思量细细筹划,待到时候当机立断,要什么得不到手?
不不,这事不能发生!我一生一世,只想服侍一个男人!
“公子……我支持不住了。我想一死了之……”我靠在他胸口,低低哭诉。
好容易来人世一趟,就算无缘享盛世太平,浮生安乐,却怎料相爱至此,却如阴阳两隔。
他抬手捂住我的嘴,轻声说:“不行。我一日不死,你也不许。”他拥着我,缓缓说:“莫离,我会回来接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你。所以你要活着。”
我哭道:“公子,我好想你,我每日都很害怕……我受不了了……”
他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忍辱偷生。”
忍!辱!偷!生!!
我透过泪眼望着他俊美而沧桑的脸庞。也是一身峥嵘傲骨,顶天立地的男儿吧。怎么到了眼下,却得咬牙切齿地说“忍辱偷生”?
为什么?为了谁?
我胸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悲愤。宇文泰,他找到一把最利的剑,凶猛地插进了独孤公子的胸口。
他又何尝不是在忍辱,我为何不能为他偷生?
“如愿,你带我走!”我脱口而出。远离这一切,远离争斗的漩涡,从此只做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我们还可以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在这乱世中偏僻一隅,把生活过得祥静。
他皱眉,为难:“我走不了。这世道,能走去哪里?我不甘心。我已不能退了,莫离,我只能往前。你懂不懂?”
我的心底如有一眼细泉,缓缓腾起哀痛。向上翻腾,滚动,四下乱溢,收拾不住。
我懂不懂?我当然是懂得的。
不过是为了权力。或者,也为了一个女人。
不不,女人都只是一个妖娆姽婳的借口。他们最终在争的,只有权力。只不过借了爱情,不管是输是赢,他们都能得完满。
后世会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冲冠一怒,直指江山。
或者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折戟沉沙。
亦是一段悲凄扼腕的佳话。
男人。
他不愿带我走。他为何不愿带我走。
我收起泪水,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忽然觉得很心酸。
眼前这个男人,抱得再久再紧,也终会被他松开。
我该走了。宇文泰快回来了。
放开这个凄迷荒凉的怀抱,又要走进那花团锦簇的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