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传闻流播之时,樊於期突然在蓟城出现了。
一个秋雨纷纷的深夜。家老进来对正在书房认真阅读一卷兵器密典的太子丹禀报说,燕商乌氏獤求见。这个乌氏獤,是早年秦国大商乌氏裸的同宗,也是襄助太子丹逃出秦国地燕国大商。太子丹二话没说,迎到了廊下。雨幕之中,乌氏獤见太子丹出来,回头一挥手,道边林中走出一个身披蓑衣面蒙黑纱的壮伟身躯。乌氏獤只低声一句:“此乃天下危难奇人也!太子不若见。在下立即告辞。”太子丹生性机警之极,立即一拱手道:“恩公引荐之人,何言危难?请!”走进书房,此人脱去蓑衣黑纱,一个落难雄杰之相立即鲜明呈现在太子丹眼前:须发灰白虬髯盘结。古铜色脸膛的沟壑写满沧桑,两只眼睛忧郁深沉,不言而令人怦然心动。太子丹不待来人开口,一拱手道:“壮士既与我恩公同来。便是丹之大宾,请入座。”来人没有入座,却一拱手道:“太子不问在下姓名,不惧祸及自身么?”太子丹肃然正色道:“人皆惧祸,何来世间一个义字?天下无义,不知其可也!”来人遂深深一躬道:“久闻太子高义,流士樊於期有礼。”太子丹一惊一喜,当即也是深深一躬道:“将军危难。不疑我心,真雄杰之士也!敢问将军何求?”樊於期慷慨道:“燕若容我,我即居燕。燕若难为,敢请资我前往东胡,或高句丽可也!”太子丹道:“将军流落,其志必不在逃亡存身,敢问远图如何?”樊於期脸色铁青,只硬邦邦两个字:“复仇!”太子丹悚然动容。立即吩咐小宴为将军压惊洗尘。那一夜地小宴。直到天色发白方散。小宴结束,太子丹早已修造好的秘密寓所便住进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除了家老指派的心腹侍女仆人与太子丹本人,任何人不能踏进这座石门庭院一步。
月余之后,太子丹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太傅鞠武。
太子丹本意,是要与老师商议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樊於期为燕国复仇。不想鞠武一听太子丹收留了如此一个人物,立时忧心忡忡,板着脸道:“太子容留樊於期,老臣以为不可也!大势而言,以秦王之暴积怒于燕,已经足为寒心了。若再将樊将军留燕而使秦王闻之,何异于示肉于恶虎之爪,其祸不可救,虽有管仲、晏子在世,不能谋也!”太子丹道:“交出樊於期,秦国依然要灭燕,奈何?”鞠武道:“太子若当真安燕,当送樊将军入匈奴,使匈奴杀其灭口。而后,燕国秘密联结山东五国合纵抗秦,再北连匈奴迫秦背后。如此,大事方可图也。”太子丹不禁皱起了眉头道:“太傅之策,旷日弥久,远水不解近渴也。况且,樊於期困顿于天下无敢收留,遭逢危难,独能投奔我来,丹岂能迫于强秦威势而弃之不顾?若将其送往匈奴杀人灭口,丹将何颜立于天下?与其如此,毋宁我死也!”太子丹说得激昂唏嘘,突然顾忌老师尴尬难堪,戛然打住,长吁一声道,“愿老师再谋,有无别样对策?”老鞠武长叹一声道:“逢危欲求安,逢祸欲求福,宁结一人而不顾国家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譬如以鸿毛燎于炭火之上而欲求无事矣!”太子丹肃然正色道:“鸿毛之灾,纵不毁于炭火,亦必毁于薪火。燕国之危,并不能因樊於期一人而免之。老师不思祸端根本,而徒谈国家危难,丹夫复何言哉!”老鞠武默然思忖良久,终于开口道:“老夫迂阔,不善密事。然,老夫交得一人,或可成太子臂膀。”太子丹连忙挺身长跪,一拱手道:“得老师举荐,燕国之幸也!”老鞠武道:“此人名曰田光,智谋深沉,勇略过人,愿能与太子共谋。”太子丹道:“我若突兀见田先生。恐有不便。老师若能事先知会,我因老师而得交先生,老师以为如何?”老鞠武不禁喟然一叹:“太子之于人交,强老夫多矣!诺。”
旬日之后的一个夜晚,一个布衣之士走进了太子丹地秘密庭院。
这个布衣之士便是田光,隐身燕国的一个士侠。
看官留意,战国游侠品类繁多。寻常所谓侠者,大多指纯剑士出身而有侠行的武士。这种侠。战国之世谓之侠士、任侠、游侠,更有一直白称谓,呼曰刺客。譬如专诸、要离、聂政及下文所及盖聂、鲁句践等等,皆为此等侠士。此等剑士刺客,并非春秋时期所生发出地侠士地高端主流。高端侠士者,居都会,游山野,以排解政事恩怨为己任地学问豪侠之士也。唯其如此。春秋及战国之侠,其高端主流可以称为士侠,或者称为政侠。士侠政侠,在实际上地最大流派,当属以“兼爱、非攻”为旗帜的墨家团体。及至战国中期。七大战国分野渐渐明确,中小诸侯国越来越少,邦国之间依靠政侠排解恩怨地需要也大大减少。如此大势之下,以士人为根基的政侠势力也渐渐弥散分流。或融入学派团体,或融入各国政局,或隐入市井山野终成隐居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