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只觉得苏拙有些莫名其妙,既然已经到了江州地头,苏拙的死期似乎也不算太远了。他实在想不出来,苏拙为何还能有心思听曲儿。
苏拙又对他道:“李宣,当年你们一家不是逃避到江州么?你给我说说,这琵琶是在白乐天之前就已经出名了,还是自他之后,才开始出名的?”
李宣才没空理会苏拙。他看见大船始终无法靠岸,心头有些恼怒,大声喊道:“怎么回事?为何还不靠岸?”
一名水手答道:“公子,码头边已经停满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找人挪船。等这几条船挪开些,我们就能靠岸了!”
李宣无奈,知道着急也没有用。苏拙却笑道:“李宣,你何必这么大火气?怒气伤肝,难道你不知道么?既然已经到了江州,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与其这么早就去见无我、鬼隐那两张苦瓜脸,不如在船上听这曲子,岂不是更妙?”
李宣哪里有他这样的兴致,扭头不理。苏拙也不以为意,转头看见旁边一艘画舫,船上装饰艳丽,旗幡招展。而那三两声琵琶弦音,正是从船舱中传出。
苏拙张口喊道:“不知是何人弹奏琵琶,可否出来一会?”
曲声一顿,过不多时,一个怀抱琵琶的妙龄女子果然从那艘画舫中施施然走了出来。两艘船离得很近,她一眼就瞧见了苏拙。
苏拙抚掌笑道:“想不到如此妙音,还是出自一位如此美貌的姑娘之手。看来在下的运气果然不坏!”
那女子闻言,福了半福,算是谢礼。
苏拙又喊道:“姑娘,不知听你一曲,要多少银子啊?”
这种画舫在江南一带颇为常见,苏拙知道这乃是一艘花船,而这女子自然就是卖唱的歌伎,因此有此一问。
那女子微笑答道:“若是不解风情之人,小女子一曲要收百两纹银!”
苏拙笑了笑,道:“姑娘的价钱可不低啊!”他转向李宣道:“李宣,看来又要你破费了!”
李宣才不会为了苏拙这等风月之事付银子,索性转头不理。苏拙无奈苦笑,喊道:“姑娘,在下囊中羞涩,看来没有福气听到你的曲子了!”
那女子掩口一笑,道:“公子还没听完我的话。若是不解风情之人,必要百两纹银。若是知音之人,则分文不收!”
苏拙喜上眉梢,转眼又疑惑道:“可是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是否是知音之人呢?”
那女子又笑了笑,道:“就凭方才公子那一番品评,可见也是同道中人。公子且听我一曲!”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拨弄两声,轻轻弹奏起来。琴声袅袅,在江面上氤氲开来。
苏拙闭目静听,面容也随着曲调不住变化,时而蹙眉,时而安详。须臾间一曲奏毕,苏拙沉默许久,方才长叹一声,赞道:“果然余音绕梁,不同凡响!”
李宣在一旁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一曲渔樵问答,有什么好的!”
苏拙笑道:“所以说,你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姑娘的琴音,落在你的耳里,简直是对牛弹琴!”
李宣不屑于与他争辩。苏拙便对那女子道:“姑娘,在下听你一曲,无以为报,也只有相送一曲,请姑娘暂听!”
那女子行礼道:“小女子必当洗耳恭听!”
苏拙当即回舱,从李宣的歌姬处借来一张古琴。他又道:“姑娘方才以琵琶弹奏古琴曲,实在别出心裁。在下便狗尾续貂,以古琴弹奏琵琶曲相赠。如此相得益彰,说不定百年之后,也会成为一段佳话!”
李宣不由得哂然,苏拙还没开始弹奏,居然就说出这等自卖自夸的话来,岂不是贻笑大方?苏拙却无暇理会,垂首调琴,片刻时分,便听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他双手虽然还被捆着,却也能勉强弹琴。再看他模样,仿佛忘了身外之物,完全沉浸到琴声当中,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李宣在旁只是冷笑,苏拙弹的是一曲琵琶曲“十面埋伏”,他早已听了出来。李宣是名家子弟,从小便学得一手好琴。苏拙这首曲子,落在他的耳中,比最下等的乐师还要不如,只比那街头卖艺的乞丐好了些。李宣不但自己弹琴一流,听曲也务求完美。这样的曲子,对他来说,只能是侮辱。更可恨的是,苏拙自己居然十分享受。
似乎天下的人都有这样的毛病,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弹得曲子难听。
好不容易等到苏拙弹奏完毕,李宣已经是在忍无可忍。苏拙起身笑道:“姑娘,在下这一曲如何?”
那女子似乎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得忍着,说道:“公子的琴艺,果然与众不同,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
苏拙哈哈大笑,顿时感觉与那女子十分投契,相见恨晚。李宣只是冷笑,回头看见船已经缓缓抵近岸边,便给苏拙泼冷水道:“靠岸了,走吧!”
苏拙无奈地笑笑,冲那女子一抱拳:“姑娘,在下还有些许俗事。等此间事了,再向姑娘讨教琴艺!”
那姑娘满脸堆笑,目送两人上船,越走越远。她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急匆匆反身回舱。
苏拙依然十分兴奋,脚步也轻快了些。码头上,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苏拙看见,忍不住皱眉道:“李宣,难道你家的马车,都是不开窗的么?”
原来这又是一辆没有窗户的马车。李宣冷冷道:“少废话!上车!”
苏拙无奈,只得当先上了车。但他刚钻进车里,不由得一愣。原来车厢里并不是空的,竟已坐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