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馆驿简陋陈旧,房舍也并不富裕。康娜宁来得突然,未事先预备,高澄想也没想就直接把她抱回自己住的屋子里,总不能就扔在外面。然后命崔季舒去给康娜宁找能穿的衣裳,妥善准备安置之处。这难题又落到了崔季舒身上,崔季舒也不怕麻烦、琐碎就领命去了。
这一耽搁已经到了深夜。康娜宁倒是毫无倦意,实足兴奋,说不出来的开心。穿着高澄的袍子在高澄住的屋子里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什么东西都很感兴趣。高澄坐在榻上看她天真烂漫,听她东问西问,偶也答她一两句。
“公子弹奏一曲可好?”康娜宁看够了,问够了,把她的龟兹琵琶拿来,递到高澄手中,很期盼地瞧着他。他姿容绝美,她第一次看到他就已经一见难忘。胡姬性子奔放,不知矜持,但她这么热烈的眼神连高澄都有点承受不住。
高澄接了琵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把曲颈琵琶形状如梨,上有四弦,轻轻拨弄他便听出来这把琵琶品相精准,配得上弹奏者的高超技艺。一时动了雅兴,忍不住技痒,用拨子拨弄起来,顿时一连串的美妙音律流转而出。康娜宁坐在高澄身边静静地凝神细听,同时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高澄只管低头拨弦,没顾上看康娜宁一眼,心里似有所思,借着弹琵琶的机会抒解心曲。在城郊听到康娜宁弹的是龟兹乐,龟兹乐音韵多变听起来有绚烂感。高澄所弹奏的曲子其意高古,有种阳春白雪的遗世独立之感。
康娜宁深谙音律,听这样曲子更对高澄产生了好奇心。她仔细瞧高澄,觉得这位美貌的公子看起来极年轻,但听曲子又觉得他胸如城府,宽阔深厚,为人深沉。这让她不自觉就有了爱慕之心。或者这种爱慕之心早就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心里种下了种子,再次重逢让这种子在她心里迅速发芽了。
高澄弹奏完忽然心情豁然开朗。得此一刻轻松让他暂时卸却了心中重负。不日即到建康,原本心里思虑重重,现在也觉得看得开了,总有办法去尽力经营,事在人为,未必会是个坏的结果。梁与魏之间难道会真的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还未放下琵琶,忽然一只陶碗递到眼前。器物粗鄙不堪,里面凝结如血的颜色却足够刺激,是康娜宁带来的蒲桃酒。高澄抬头一看,康娜宁正满面微笑地看着他。
高澄接了陶碗,蹙眉苦笑,这可真是暴殄天物。用这样的陋器,盛着这样的佳酿,他总觉得不相称、别扭。但这碗中的蒲桃酒却是他非常喜欢的。
康娜宁不说话,笑对着他。麦色的肌肤肌理细腻,金棕色的卷发光泽闪闪,高鼻深目,一双极大的褐色眼睛被长得超乎想象的睫毛护着格外撩人心思。他从前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在意地仔细看过她的面容。现在看起来和中原女子比起来确实是格外不同。她这样直率看着他,高澄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侧头躲开她的视线,似乎心里有障碍。自己也诧异,他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意自我的人了。心思竟然在一瞬间飘回到了邺城,回到了大将军府第,回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夺了他心思的人那里。下意识地饮尽了碗中的蒲桃酒。因为心里有事,佳酿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美味了。
陶碗粗劣,与他的唇触到时也会让他不舒服。但那种不舒服很快就被酒的香醇所掩盖。他也并不需要回回都用这种粗器来饮美酒,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汝也该去……”高澄想让康娜宁出去安置,想必崔季舒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他完全可以肯定崔季舒现在就在外面候着。但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噎住了。康娜宁已经向他倾了身子过来,两个人面面相对,她的唇快要触到他的唇了。
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是热烈、醇厚的蒲桃酒的气味,这种浓烈让人欲罢不能。高澄还嗅得到康娜宁身上特别的味道,那是大魏女子身上所从来没有的,是一种会让人迷惑和新奇的异域的味道。
康娜宁轻轻用手拨开还在高澄怀里的琵琶,它横隔在他们之间。然后又准确地从高澄手中拿走了那只陶碗,看也不看随手放在一边,管它是什么地方。她再倾下身子,取代了刚才琵琶在他怀里的那个位置,主动吻上他的唇。
高澄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略躲了躲,康娜宁再伏身也跟上来,他再无处可躲了。她已经用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专注于他的口中。香软在怀,这种丰满的充实感让高澄一下子失了控制,终于搂紧了她的腰,猛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子下面。
崔季舒在外面守了一夜,直到天亮。不只是他,还有奴婢们。
春秋时,吴王夫差借蜀岗筑邗城,凿邗沟以通江淮。后楚怀王槐城广陵,置广陵邑,意即广被丘陵。江北要塞的广陵与梁都建康隔长江而相对,正处江淮要冲。
广陵城在江淮之南,是大魏疆土南端与梁国接壤之处,此间已属大梁。广陵屡兴屡废,早已不复旧时繁华模样。不知道为什么,高澄入梁境而直奔此城,并不亮明身份,在广陵已经留居数日。
长江边,丘陵起伏,碧草在晚春时节已经将远近丘陵渲染得如同铺了一层绿毯。江水滔滔,后浪追赶前浪,撞击崖岸的岩石,又翻卷而回,然后再一次又席卷而来,永不止歇。
江边风大些,春末夏初渐渐炎热,江风凉爽让人精神振作。高澄和崔季舒一前一后沿着江岸,在起伏的丘陵上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