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终于吐出心里的真话,于谨也劝道,“主公也别太着急了。如今主上信赖主公,肯以主公为重,宗室和鲜卑旧族又一致归心,已经实为难得,就是邺城高氏也恐怕不能如此。总有办法。”
赵贵也符合道,“主公,骠骑将军所言极是。反正要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都拉进来。”
宇文泰脑子里灵光一闪,但没再往下说。
江南江北一般同,到了春末一样是繁花似锦、绿叶成荫。邺城漫长的冬日已过,又过了一个异常艰难的春天,终于变得生机勃勃起来。联想起江南的早春,羊舜华觉得居于邺都魏宫中的数月已经太煎熬了。她忽然明白了父亲大将军羊侃当年南归的心思。是啊,江南江北本不同,根源在哪里,终归逃不过宿命。
数月以来在邺都魏宫中状似被囚禁,虽然说得好点是客居,实际上就是被囿于这一方天地而失去了自由。转眼已经到了春日将近,羊舜华立于镐池边上看着沉沉碧水,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因为镐池边上树木丛丛,此时节都绿叶满枝、遮荫蔽日,所以映在池水中使池水也成了碧色。她的影子形单影只,孤寂地在水中显现出来。羊舜华看着水中的自己蹙眉沉思。在魏宫中留居已经数月,她无时无刻不是在警惕中度过的。她心里最要紧的事便是护卫溧阳公主,身在异国不得不小心谨慎。
羊舜华身后远处的树丛中,魏帝元善见漫步走来。他的目光却一直留驻在昭台观高处倚着围栏的溧阳公主萧琼琚身上。因为太入神了,不觉足一绊,幸好身后的宦官中常侍林兴仁扶住了他。
“陛下,小心些。”林兴仁说是扶住了皇帝,其实不如说是拉住了他。
元善见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看林兴仁,“汝是何意?”
“陛下。”林兴仁的声音有些沉重。“陛下不该如此。”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收回目光,“清河王的世子可以,大魏天子不可以。”
元善见没说话看着林兴仁。
在对于他来说冰冷又陌生的邺都魏宫中,林兴仁甚至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依靠。林兴仁比他年龄大,是服侍他多年的人,也是唯一陪伴他从清河王府一同入宫的人。
林兴仁的眼眸漆黑而透着深深的忧郁,而此刻他正用这双满是忧郁的眸子看着对于他来说亦主亦友的皇帝元善见。
“孤……别无他想,只是……与她同是可怜之人,不过是同病相怜,错生帝王家罢了。你又何必一定要拦着孤。”元善见声音低沉下来。心里忽然想起在清河王府的快活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和亲一事,陛下心里究竟做何想?”林兴仁问道。
“由得孤去想吗?这大魏的天下真是孤说一不二吗?只怕梁帝想和亲也未必是想把公主嫁给孤吧?”元善见伤感起来。
林兴仁看着眼前的皇帝,从前的清河王世子。世子论貌论才,论文论武怎么都是第一等之人。只是从前的世子总是开怀,如今的皇帝却极是抑郁。
“陛下,恕内臣私下说句无礼的话。和亲不和亲是社稷的事,不是陛下的事。和亲是南与北、梁与魏之和,自然要与大魏有益处才和亲。至于究竟和的是谁与谁的亲,谁嫁谁娶,陛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林兴仁一边说一边看元善见,终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的亲事,立谁为后,是陛下的家事,不必于大魏有益,但要有益于陛下。陛下不见高王对先之烈宗皇帝和安定王之心狠?但是对出帝却百般忍耐?”
烈宗皇帝是指元恭,还有高欢从信都带来的小皇帝后又称安定王的元朗都是被高欢在洛阳永宁寺的佛塔下戗害的。林兴仁说高欢在不动容、不变色之间杀了元恭、元朗两位皇帝而独对西出的元修宽容忍耐,是因为元修的皇后高常君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这是林兴仁的一点小见识,听起来似是有理。只是他并不知道洛阳之前的高欢要扫除一切障碍登上权力顶峰。而上了顶峰的高欢要想让人心服口服就要讲求礼备周全、忠心社稷。毕竟高欢不是尔朱荣之流。
“陛下,高王次子太原公洋有个双生妹妹……”林兴仁没再往下说。
元善见又转头去看昭台观上。他没再说一句话,提步便向树林外面走去。
林心仁在心里微微一声叹息跟了上去。世子的脾气他太清楚了。他也不愿意帮着世子做这样的决定,但是他必要尽己所能地保护他。
羊舜华忽然在池水中看到自己旁边又多出一个影子,并且她目中犀利,一眼就看到是魏帝的内侍,方松了口气。她在魏宫中向来沉默少言,与这个叫林兴仁的宦官中常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并且总是在魏帝元善见有意无意到苑中来探望溧阳公主的时候见到他。彼时两个人心里都各有所思,各自守护着自己在意的人,根本没有心思闲聊几句。
羊舜华转过身来,元善见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还未及见礼,元善见已经走到岸边通向池中心昭台的桥上去了。
林兴仁四顾一望,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便放心下来。忽然向羊舜华道,“娘子在邺都可住得习惯?”
羊舜华一怔,没想到林兴仁会主动和她说话。反应过来,淡淡答道,“习惯如何,不习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