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坐在地上,神色恍惚,头顶的冷汗沿着侧脸曲线留下,滴在素色的僧袍,留下一团难看的污渍。
他手里还托着孙悟空扔给他的、盛满了斋饭的钵盂。饭菜只剩一点余温。
“小唐,起来。”锦宁蹲下身子去扶他,可他的身子好重,她拉他的肩膀,拽他的胳膊,都是徒劳无功。
孙悟空仍旧扛着金箍棒,走到两人跟前,脸上的凶恶神情丝毫未有减损。锦宁与玄奘就这样被笼罩在他高大身躯的阴影下,脖颈处皆感受到森森的寒意。
锦宁抬起头看他,双眼尽是无助。他刚毅的面部轮廓已被逆光吞噬得十分模糊,她只能看到他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
“师傅,奸人已除,启程吧。”他眯起了一双金瞳。
玄奘轻轻拂开锦宁的手,自己拄着禅杖站起了身,而后将钵盂递给老猪,径直上马,扬鞭启程。
老沙不敢多言,收拾好行李挑担跟了上去。
老猪环顾几人一眼,窃喜着一口吞掉一大块米饭。
眉头蹙起,锦宁转身,目光追随着逐渐远去的小唐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你怕俺?”身后传来大圣冷若冰霜的声音。
锦宁身形一僵,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孙悟空从她身旁与她擦肩而过,一边收起金箍棒一边跟上师傅的步子。此时的孙行者并非当年那个嗜杀的美猴王,他的背影看起来甚是落寞。
望着那微驼的脊背,锦宁才发觉是自己的反应过分了些,于是小跑跟上去,道:“大圣,我不是怕你,只是有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没想到小唐他……”
孙悟空没有回头,也没慢下步子等她。
她叹了口气,闪身回了紧箍里。靠着他的猴毛找些心理安慰。
一路沉闷,再不见来时的幽默打趣了。
月牙爬上树梢,转眼已经入夜。荒野中,只有一个破败的小村庄。村庄一片静谧,唯有一户人家还点着灯,玄奘便亲自去叩门。这户仅一个老太太在此居住,老太太听了几人的来历后,便步履蹒跚地引几人进门,给煮了些稀汤寡水的粥,便回自己的屋子纳鞋底去了。
玄奘喝完了粥,在床上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盘腿休息,老猪老沙也跟着挤在上面睡觉。锦宁替他们吹熄了灯,出门坐在台阶上,对着月亮叹气。
忽地,一个火星落在脚边,地上瞬间燃起火焰。锦宁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见孙悟空弓着背坐在一根树枝上,也在低下头望她。
火苗的热度烤在脸上,十分暖和,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再低下头,树上的猴子已经落在了她面前:“你还打算这么垂头丧气地到什么时候?”
锦宁一怔,慌乱道:“我、我没有。”
苍白的月光下,他仍旧往着袖子,露出那截肌肉匀称的小臂。寒风瑟瑟,臂上细密的猴毛也跟着轻轻抖动。他的手指捏紧,又松开。
“你不信俺。”
他低哑的声音从头顶洒下来,锦宁便没来由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愈加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同时,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孙悟空忽地叹了口气。
而后,一只长长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愿意跟俺去个地儿么?”
如此的询问语气,倒是头一次。之前无论去哪,待她反应过来,都已经在筋斗云上了。而这次不同,去或不去,都是她来决定的。
于是锦宁这才抬起头,迷惑地望了他一眼。
昔日锐利的双眸此时换上了无奈的神色,他的手依旧伸在半空中,托着皎洁的光。
锦宁抿了抿唇,抬手把指尖搭在了他的指尖上。
下一瞬,她便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纵身云中。心猛烈地跳动着,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与他驾上筋斗云,可截然不同的过程与心境却叫她忽然在心中升出些小小的期待来。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去感受他微热且坚实的胸膛。
孙悟空揽着她飞了片刻,便收了身法落在一间破旧的城隍庙门前。
锦宁抬头看了看,房梁上却连牌匾也没有。
后腰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她回头,见他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
他跟在身后,便足以让她安心。她迈开步子,走到老旧的木门前,伸手轻轻推开。吱呀一声,月光随着门缝的张大而倾泻进屋。接着那幽幽白光,她看到地上横躺竖卧着一群十分面熟的男子。
是白天那伙强盗。
他们有的打着震天响的鼾,有的流着口水,还有的在梦里翻身。
都还活着,都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睡着了。
虽然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但亲眼看见这些人没事,还是让锦宁松了一大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也有巨大的愧疚。
她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怀疑过大圣。
哪怕是一丝,那怀疑也有过,并且变作一种叫作芥蒂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在一晚上的路途中慢慢发酵。
而现在,所有的芥蒂都转化为愧疚,蒙在她水汪汪的眼睛上。
她转过身,低着头诚恳认错:“大圣,对不起。我早想到你是听了大奎的话想出这个主意,但是——”
头顶忽然被一只大手温柔地摩挲,话到一半她不再说下去。
“确是俺老孙冲动了,叫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孙悟空自嘲地苦笑:“奎木狼出的,是个馊主意。”
锦宁抬起头,望着他的愁容,不用想也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她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