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王家诸人年节之中过得如何百味交杂,濮王府却是处处喜气洋溢。虽然正处于孝期,举目望去唯有皑皑白雪与宫殿飞檐相互映衬,连些许鲜艳之色也不能得见,但这一切都并未冲淡来来往往的人们眼角眉梢的喜意。几位主子更是频频发下各种丰厚的赏赐,连打扫的粗使仆婢都得了数倍于往年的赏钱。于是,奴仆们越发用心侍奉,年节的气氛亦是越发浓厚起来。
除夕一早,李徽练习完射艺之后,便前往正院内堂,给李泰与阎氏问安。他来得稍有些早,正遇上李泰与阎氏共赏近日所作的字画,看上去很是融洽。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举止竟是有些小心起来,仿佛唯恐惊扰了他们的雅兴。
在他的记忆中,前世他们彼此之间其实颇为冷淡。阿爷心中郁懑,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么事都不搭理。母亲既要打理濮王府,又须得悉心教养他,也并不十分关心阿爷。直至阿爷病重逝世之后,她仿佛才忘记了他的种种不好,犹如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悲痛难当。
身为孝顺儿子,李徽当然希望父母之间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安宁。不过,当他目睹了兄嫂之间的相处之后,便觉得所谓的“情意”或许才是最艰难的。他的父母或许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夫妻情谊,却没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男女感情。
前世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新安郡王曾经仔细地思考过——情情爱爱并非必要之物,只需不会两看两相厌,或许迟早都会生出相互依靠的家人之情来。故而,对他而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顺其自然便足矣。
“三郎,你也过来瞧瞧。”阎氏注意到幼子正立在旁边发怔,含笑唤道,“听闻这是你阿爷前两日去赴文会时,一气呵成绘制的,得了颇多赞誉。你当时应当也在场罢?你以为如何?”这些时日,濮王府诸人均是各自忙碌——阎氏、李欣与周氏自然围着寿阳小县主转,简直恨不得成日将她捧在手心里;李徽则负责安抚与陪伴李泰,跟着他结交新友人,奔赴各类文会。
“孩儿也觉得极好,笔势连绵不断,将奔腾的江水绘出了气吞万里之威,用‘下笔如有神’来形容亦不为过。”李徽回道,假作并未瞧见李泰的自得之意,“我觉得,此画堪称阿爷这些年来的巅峰之作,便建议阿爷将此画献给祖父。祖父一向看重心意,定然会喜欢的。”
前一段时间,濮王殿下一直待在家中守孝,甚少外出。于是他不免忽略了几分,竟不知他从何处得了个“祥瑞”,正打算趁着新年献上去博取祖父欢心。得知此事时,他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太子叔父都不曾献过甚么“祥瑞”表孝心,阿爷出什么风头?若是当真献上去,这“祥瑞”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成为“祸端”!!
于是,他谨守“安抚、陪伴以及保护”之责,立即果断地打消了自家阿爷的念头,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献上这幅好画。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告知了兄长。二人用尽办法,悄悄地将那所谓的祥瑞毁得干干净净。
“三郎所言极是。自己备的礼物,总比不知是甚么人寻得的宝贝更能显出一片心意。”李泰满意地笑道,浑然不知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阎氏便命人从库房中寻出数个极为精致的盒子,或为整块玉石雕刻而成,或为紫檀镌刻而成,或为宝石镶嵌而成,甚至还有西域传来的水晶盒子。三人细细地挑了又挑,最终以一方白玉盒装了,外头又装了个紫檀木盒,这才算是将礼物备好了。当然,亲自献上的礼物理当与众不同一些,至于封地上运来的土仪以及各种均州风物,早便送入了宫中以及东宫、越王府等各处。
不多时,仆婢陆续端上朝食,李欣方姗姗来迟,赧然道:“孩儿来得迟了,望阿爷与阿娘莫要怪罪。方才阿寿啼哭不止,乳母实在哄不住,孩儿担心惊动了菡娘(周氏),便抱了她一会儿。”因寿阳县主甫出生便受封,阎氏索性给她取了小名唤作“寿娘”,意为长寿安康。至于大名,李泰仍在苦思冥想之中,并坚定地驳回了李欣想出的一串名字。
“她没事罢?为何会啼哭不止?让医女诊过脉了不曾?”阎氏立即追问道,难掩担忧之色,“她这么小,若是受了委屈,便只能啼哭了。菡娘如今不方便,你可得多经心一些。若是乳母或奴婢不尽心,便赶紧换了。”
“阿娘放心,医女已经仔细看过了,阿寿无事。”李欣忙宽慰道。自从他开始丁忧守孝以来,最重要的事自然是为日后筹谋,紧接着便是照料周氏了。得了女儿之后,照料妻女便成了他心中最为紧急之事,连濮王府的安危都往后挪了挪。毕竟,眼下长安并没有甚么大事发生,安兴公主看起来安分了不少,宜川县主李茜娘也暂时没有动静。便是想要事先做好准备,未雨绸缪,亦是寻不着多少可做之事——动作若是太大,反而容易惹人生出疑窦了。
阎氏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用过朝食之后,便带着李徽去东路探望。此时寿阳小县主芳龄不过十四五日,尚不能随意见人。李徽亦只是远远地见过她几回,甚至都未能看清她生得什么模样。这一次,小家伙心情似乎不错。于是,李欣勉强允许自家弟弟抱一抱她。
李徽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脆弱的小家伙,仿佛搂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唯恐稍微用力便伤了她。小家伙眯着眼睛,仿佛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