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将所有证据禀报给了圣人,李徽与王子献却依旧格外关注河间郡王。余下之人也依然默默地观察真假两王的动静,判断每日出府的究竟是真王或是假王,然后由长宁公主汇集这些消息带回宫中。至于圣人暗中做出了甚么样的布置,打算如何诛杀此獠,那便并非他们所能询问的了。
正月十四,河间郡王府举办宴饮,邀请皇亲国戚、达官贵族等泱泱数百人赴宴。因郡王妃远在胜州,其子李仁亦尚未成婚,故而并未邀女眷。也许正因没有女眷之故,众宾客反倒是自在许多,大笑声时不时便响起来,更有丝竹舞乐助兴,妩媚动人的侍女们端着酒壶穿梭在宴席之中,犹如穿花蝴蝶翩翩飞舞。
上元即至,许多人家都选在这三天通宵达旦地饮宴玩乐。故而,不少贵客都无法留得太晚,前后陆续告辞离去。河间郡王表示十分理解,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余下的客人酒至酣处,都揽着美伎与侍婢放纵起来,颇有些趁着醉意而放浪形骸之状。
李泰亦对斜倚在他身上的美伎有些依依不舍。李欣连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方怅然地扶着美伎立起来。李徽淡淡地扫了那名美伎一眼,亲自扶住了自家阿爷,她便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下一刻,委屈而又渴求的眼波就递到了濮王殿下跟前,令他顿时越发怜惜起来。
“族兄,家中夜宴在即,我们父子三人也须得早些回府了。”李欣笑对河间郡王道,“可惜无法与族兄继续同乐,着实甚为遗憾。”听来不过是些寻常的客套话,然而嗣濮王殿下的神态与言语却总令人觉得很是真挚亲切。
听他这般说了,河间郡王自是不会再挽留,笑道:“既如此,下回我们再彻夜欢庆罢。对了,族叔父若是看中了这名美伎,不妨带回府便是,也算是我送给族叔父的礼物。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儿,随族叔父如何处置。”
李泰眉开眼笑,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河间郡王当然也不会薄待李欣与李徽兄弟,同样慷慨地送了他们两名美伎,论起颜色与风姿,亦是堪称尤物。李欣和李徽并未拒绝,笑纳了礼物之后,便奉着李泰乘车离开了。
回到久违的濮王府之后,李徽却并未参加家宴,而是换了身衣衫便匆匆出了门。杜伽蓝觉得他穿得有些单薄,亲自捧着裘衣赶去送他。李欣眯了眯眼,也随着他们来到后园某座不起眼的小门前,就见杜伽蓝领着侍婢立在门边,轻声与自己披上裘衣的李徽说了些甚么。
李徽微微颔首,抬眼见李欣,便笑道:“阿兄,我府中从不养甚么美伎,也不打算因河间郡王而破例。那份礼物我恐是无福消受了,便交给阿兄处置罢。我相信,就算是再厉害的细作,落在阿兄手中,应当也不妨事。”新安郡王府里连美婢都稀少,更不必提特意养来服侍客人的美伎了。只知吹拉弹唱的伎人倒是养了三两个,时不时地吹吹丝竹雅乐助兴。
李欣抬起眉:“莫要转移话题。玄祺,你定要插手此事?”
“我只是不放心罢了。”李徽轻轻一叹,“许是直觉罢,总觉得这一回或许并不会太过顺利……阿兄安心便是,我会谨慎行事。”今天在宴饮中,他几乎是冷眼旁观河间郡王从容地待客,没有任何异样地暗中拉拢宗室与达官贵族。如此胸有成竹之状,令他禁不住多想了几分——
此人毕竟是位老谋深算的镇边郡王,暗中图谋不轨多年,若非安兴长公主与彭王失控,也不至于露出破绽。他手底下不缺能人,亦培养了庞大的势力,也许还藏着能救命的暗棋。若是不能亲眼见他身死,总觉得下一刻便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折。
面对他坚定不移的目光,李欣亦只能无奈以对:“那便去罢。河间郡王是死是活,我并不十分在乎,但你必须安然无恙。”在他看来,便是河间郡王运气极好,这一回能够逃出生天,区区胜州一地,也挡不住朝廷的平叛大军。内乱固然会使许多无辜百姓受累,但朝廷显露出威能之后,同样能够镇住许多包藏祸心之人,以及边疆那些暗含叛意的胡人部落。
一饮一啄,皆是天命所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河间郡王叛乱未必不是注定的结果,更未必不是一次磨砺。
李徽亦能理解兄长的想法。不过,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尽力而为,无形之中平息一场战火。大唐的陌刀,应当斩杀进犯的敌寇,应当斩杀那些时降时叛、出尔反尔的小人,而非面对自己的同族与同袍。无论内讧是否能取得杀鸡儆猴的效果,都白白浪费了许多本不该断送的性命,祸害了原本平静安稳的家园。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起来,而后小步向西奔去。在亲信侍卫的簇拥下,李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不知何时飘扬起来的风雪之中。
同一时刻,河间郡王府中。正堂内的靡靡之音与调笑声依旧,河间郡王则亲自将江夏郡王送出了门。年轻而体弱的江夏郡王轻轻咳嗽着,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李仁:“族兄,上元节已至,可否让大郎明夜来陪我去观灯?拘了他这么些天,偶尔也应当让他松快松快才是。”
闻言,河间郡王顿时笑了:“为兄与大郎已经多年不见,正想好生陪一陪他呢。否则,父子二人便如同陌生人一般,回胜州之后又该如何向王妃交待?不过,若是族弟不嫌弃,我们二府大可一同出门观灯。明日宫中上元夜宴,不如定在后日夜里如何?”
灯火恰在李仁的面容上投下了一